作者简介
南泽仁,女,藏族,四川九龙人。甘孜日报社记者、副刊责编。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少数民族作家学会会员,四川省作家协会会员,鲁迅文学院少数民族文学创作班第21期学员。有散文、诗歌、小说等见于《人民日报》、《散文》、《民族文学》、《中西诗歌》、《西藏文学》、《文艺报》、《西安晚报》、《四川日报》、《四川文学》等报刊。著有散文集《遥远的麦子》、《戴花的鹿》,纪实文学《远山牧场》。荣获全国“孙犁文学奖”优秀奖、西凤杯全国青年散文大赛金奖第二十九届中国少数民族地区报散文类一等奖等。
“我觉得写作真是一件极好的工作,它可以让我自由地活在本身的天下里,不消周全于身旁的人事,以及轻重。每一天都纯粹,我过得很认真,从未曾辜负我能识得的几个字,跳动着一颗暖和悲悯的心。”
——南泽仁
本期“触迪庆”之《文之苑》贴出南泽仁早期作品《仰望圣地》呈给各位。
《仰望圣地》
南泽仁
心灵深处对那片圣洁的土地作了长久的仰望。经过天上我抵达了圣地——拉萨。
我看到了天上的云朵,它们安闲却不寂寞,一朵朵盛放像硕大的白花。我在大地和山脉之上俯瞰,山的脊梁如此清瘦嶙峋,像皮肤下可触摸得到的肋骨。或者它们就像是骆驼的脊背,荒凉、光秃、起伏。拉萨的天空下,山巅之上有雪,海子,仿佛一汪清泪,滴落已久。
走出宽绰的贡嘎机场两位阿珂喇嘛前来接迎我,绛红的袈裟耀眼像两簇灼灼燃动的焰火。飘逸的哈达奉在颈项温暖,柔软。这盛情,让我这极其卑微的内心无所适从。两位阿珂是我父亲生前好友,他们在西藏昌都邓青寺庙做修行喇嘛,特地用了两天行程赶来为我此次朝拜作导航。贡嘎机场距离拉萨市区还有六十几公里。阿珂自驾一辆北京吉普,一路车窗外偶然闪过公路两旁油菜花灿黄,引来游客停靠路旁拍摄留影。到达拉萨我们先找栖宿落脚地,因为是旅游旺季宾馆大都满客,只能找背包客栈之类的小型旅馆。找到旅馆却不容纳喇嘛僧人,说是寺庙与当地政府便于管理对此做了严格规定,接连几处都是如此。两位阿珂安顿我之后便去寻寺庙落脚。如此辗转我开始头晕恶心,出现了极为明显的高反,身体仿若浮云。饮下随身带去的红景天,躺在这世界最高城,距离天堂最接近的地方,心里无限沉寂,安宁。指望我将要进入的梦境也圣洁恬静。一梦觉醒,窗外投射进来浓烈光照。反刍梦境,一人,一直在一条山路上行径,无休无止,身心劳顿。也是,我本一介俗人无论身体栖宿哪里,心始终得不到凭靠。
有说法,到了拉萨定要先去叩拜大昭寺,释迦摩尼佛。
在阿珂的陪同下我们去了大昭寺,然而大门紧闭。门前管理人员说,周末不对外开放,周一请早。
只见得大昭寺门外有众多信仰者面朝紧闭的大门虔诚叩拜,五体投地,此起彼伏。我也在人丛中找得一席之地完成内心的顶礼。
布达拉宫
趁早我们决定先赶往布达拉宫。
走近广场,布达拉宫豁然眼前,它岿然屹立于高城之上,苍穹之下。我就伫立在它的脚下,昂首。皮肤下的血液温暖融化,涓涓流淌,在体内与心产生彼此归属,原来它如此的滋养着我。阳光洁净灿然,仿佛前世深刻因缘在此生此刻浓烈的拥抱和亲吻灼痛着我裸晒在外地皮肤。乳白的石梯层层叠垒往上延伸,通往庙宇顶端的绛红墙裙,恍然若梦。走在自己的梦里我留下膜拜的影子,只为修得来世念头清净,心灵无碍。请两位阿珂用我的尼康相机为我留下影子,阿珂忙于摆弄手艺,拍摄的动作比镜头里的我还要生动投入,整个身体朝后倾斜,几乎跌倒。可是他们谁也没想着后退一步,就不必产生如此大的弧度,让人忍俊不禁。每次拍摄都是重复动作,我也便生成习惯。
沿石梯往上,中间偶然穿过一个通道,上方有阳光泼洒进来在壁上。壁,橙黄底色,有红、绿、蓝线条凃绘直通端口,仿佛牵引。到达顶层,有管理人员严格庙宇管理条例,入内不得拍摄。拾掇相机,腾出双手合十胸前,从最顶层穿梭往下,用眼睛和心灵记录。庙宇内朝拜者和外地游客游客接踵摩肩,有游客因为缺氧在狭窄的楼道稍作歇息,大家秩序井然安然等候。庙宇的每一层都供奉着历世达赖喇嘛的灵塔,有导游讲解其时间和来历,游客们静静倾听、思绪。内部陈设紧凑,灵塔都由雕刻精美的壁橱隔开,墙面彩绘有与佛教有关的绘画,线条细腻,色彩陈旧和谐温暖。壁橱边的通道不容两人并肩同行,也无法屈身叩拜,唯有一颗心灵与之交会。
如此一直往下行径,走出最底层的门口头顶豁然敞开拉萨朗朗晴天。
罗布林卡
有藏歌唱词“夏日的罗布林卡鸟语花香…”是的,那里有石狮子喜庆的把守大门,我依傍石狮留影,回去好友评语:此人在弥勒界犯愁。是的,在这与天咫尺相接的地方我的尘缘正在沉淀,我的心“此中与世暂相忘”。唯有无限浓烈的阳光不容我醒眼看个明白。
罗布林卡是个优雅休闲园林,构造颇具汉族的宫殿。园林中林木森然,亭台池榭,清净安闲。馥郁花香,彩蝶翩然。蜜蜂长久停歇在蕊中做一世清梦。最难得的是在一个庭院内我见着了粉白的芍药和国色天香的牡丹。牡丹深紫、浅粉,端然怒放、寂静芳香。花丛旁柳荫下,有老阿妈手摇经轮,步伐轻盈,手势优雅,满脸堆笑,仿佛丛中一抹淡然。在这里你定然看不到一点隐晦和愁怨。除非它早已裹藏在你内心的皱褶里。此刻我什么都不想记忆,眼前只有的寂静和景胜。我手捻那十九颗五彩蜜蜡佛珠,忘记了自己还在尘世这回事。这样行走,深切感触,拉萨是来就不想离开的地方。
放下便是信仰。
哲蚌寺
哲蚌寺据拉萨五公里左右,它建在半山之上,看似高远道路却舒缓。殿宇疏散,规模宏大,仿佛一个僻静的王朝古国泊在雪域圣地。进山入寺要出示身份证购得门票,递去身份证见着我的名字,说是此人是转经的藏族。“去吧,好好转经。”穿警服的管理人员有张黝黑笃实脸膛,让人觉着亲切。免去了门票,在门口买了熬好的酥油,直径朝寺庙拾级而上。一路阳光灼热,地面反射强烈的日照在手臂和脸上生痛。撑开伞也抵挡不住几欲炽烈。阿珂说先要直径登上最高处的寺庙,然后顺左面山坡路往下,走完最底下一座寺庙就算转完了整个哲封寺。一路上所有的石梯都用白色石灰染过。路旁偶然遇见一座孤立的寺庙,白色墙面,窗户和门楣用粗拙的绛红线条框了轮廓。两扇厚实的木门紧闭,铜锁紧扣。说是寺庙,一路上最难碰见的却是喇嘛僧人。无从想象他们的去处。等到登上最高的哲封主寺,它在我眼前端然坐落。进入寺庙,佛陀高大伫立怒目相视,手势遮天盖地。两旁粗大的圆柱上有雕刻精美的莲花缠绕,生动开放。转经也有规则秩序,从左手进入右手出门。添点酥油也是要等到出门时顺手添入灯盏。我不知情进门就开始在灯盏中添油,有老阿妈用藏袍长袖掩嘴发笑,眼角露出花瓣纹路的褶子说:甲给,甲给(汉族,汉族)。我回敬微笑,我的虔诚不必道明来意,无论身份。
出门时见所有转经的人都躬身围绕一个柱子转圈,之后便逐次走到一位喇嘛面前。他递来一根光滑的棍子,一头挂在柱上,另一端让转经的人逐个紧贴额头,在几秒内转瞬递给第二个人。说是要在这根棍子贴着额头的几秒钟内要瞬间记起你生命中最重要的人,佛陀自会成全他们祥瑞。几秒钟的紧迫,我的脑海里挤满了张张面孔,此时他们仿佛都可归置为生命中最重要的人。事后想来却都又模糊不清。人在这世间能够留下的唯有记忆,拾捡不起,放又不下。记忆原本虚幻,我们却将其一再凭靠。
从哲蚌寺的后门下山,一路下坡多是沙石。我光脚穿的凉鞋,总有沙石跑进脚底和脚丫间,痒痒的,仿佛做足底按摩也倒有趣。路边好几处有喇嘛和修行者在石板上凿刻吉祥艺术藏文体及其图案,有的已经刻好并有层次的垒砌堆放,用透明油纸铺盖,油纸上留下了红色油漆涂写的联系电话。再往下便有了一条浅浅的小溪,有些孩童和年轻妇人用铜铸的“擦擦”在水里打印,一次一毛,面前有路人随手丢了五毛一元。如此也算是一种营生抑或修行。
哲蚌寺最下方的寺庙简洁素朴,寺供奉了一尊度母。面前无数盏酥油灯闪闪烁烁。门外有数十位年迈的老者在阳光下歇息,自若的捻动佛珠。面前放置一根塑料口袋,里面装盛有米饭亦或馒头。有苍蝇停落面前贪馋,老者会偶尔取出几粒扬手撒去,苍蝇便随之飞去,老者又清闲的抓起一团在手中捏成团放入口中嚼食。他们每天都会在此等候寺庙内的酥油灯盏燃尽然后去擦拭锃亮,装上灯芯等待朝拜者添点酥油。一如生命生生不息,佛陀微笑普照众生。
大昭寺
不去大昭寺就如同没有到达拉萨。去大昭寺都是为了朝拜寺内供奉的释迦摩尼佛。此生若能见到佛陀的面容就可免受恶道。只是来来去去的人来此朝拜,可是放下一身罪恶,重新来过。他们有的人去了拉萨回来说见到佛陀面容微笑;有的人说佛陀面容哀愁;有人却说佛陀面容忿怒。难道佛陀面容能变幻还是个人内心所向。见到佛陀第一眼的面容就是这人将要经历的境况。我此行定要去朝拜仿佛占卜未来。天还未亮就起了大早,买了哈达去大昭寺,门依旧紧闭。寺庙周围的街灯下有人们排队从门前一直往后,差不多绕了大昭寺一周我同两位阿珂才列队。他们大多是从远处赶来朝拜的藏人。有近处的生意人拿了哈达和熬好的酥油壶叫卖。还有人卖鲜花。几枝颜色各异的康乃馨或是几枝荷兰菊扎成一束带着清晨的清新。我随意买了一束举在手中,生怕来来往往的人会碰下一朵。天一点点亮堂起来,围绕大昭寺的队伍越来越长。身边街道上有藏人围绕寺庙磕长头,有的手捻佛珠,口念嘛呢绕寺庙转经。太阳朗照大地时队伍才开始慢慢朝前挪动,朝拜的人群如云如蚁,却有序井然。有团队省了排队直接从大门内进入,我们长长的队伍又会稍微停顿,容来自更远的客人先行进入。如此缓慢的向前移动,却要做到绝对不心浮气躁。转经朝佛原本就是悠然寂静的事情。团队各自都由导游有序的进行介绍,偶然等待会顺便听到介绍其中一尊佛陀如何得到金身正果。心里对每一尊佛陀充满无限敬仰。缓缓的随队伍朝前偶然挪步,记住面前的佛陀的模样,心情无比深阔。终于阿珂说:泽仁,这里面就是释迦摩尼佛哦。我心切的一步登入庙宇门槛,佛陀不喜不悲,面容自然而然。我了然一切没有预示,人生无捷径可走。我遵从自然而然。踮起脚把那花束献给佛陀脚边。卑微的内心说“世尊,我只要你脚上的灰尘一点”。
周围人潮涌动,人们托起酥油壶朝一位喇嘛递去,他急速的将壶内酥油倒入灯盏中,另一位喇嘛紧接着又会把它倒出在一个大桶内。接着又有第二个人递去酥油倒入灯盏内接着又会被道出。如此循环,那杯大灯盏的棉花灯芯沁满酥油一直燃动着,不得安宁。那里不容你停留太久,便很快随人群走出。经过双修佛殿,无法渗透其意义,便直径出门。有喇嘛喊住我递给一个透明塑料小袋,里面装有一小块绸缎和几粒五彩青稞。谢过喇嘛直径出门。转身面朝大昭寺默许:请佛陀赐予我机缘今生能有福分再来朝拜。
玛吉阿米
拉萨的午后阳光炽烈难挡。转完寺庙便一个人去玛吉阿米歇息。玛吉阿米的意思是“未嫁娘”。店内气氛悠然安闲。有来自不同地域的人,他们优雅落座仿佛旅者,又仿佛几分文气。有穿白衣长裙的女子眉目清秀,与俊朗男子相视而坐。时而微笑,时而低语。气氛干净。桌上随意放置一盒烟一枚打火机。那女子笑谈中从容的抽取一支烟唇齿轻启,然后含住。男子取了打火机为她点燃。女子手指纤长夹住烟,瞬即从口中吐出一口烟雾与窗外递进来的阳光一并缭绕,氤氲。我便不再去看他们。找了角落坐下,不敢尝试甜茶。还是要了一壶酥油茶,浓香淳厚,慢慢啜饮。从身旁简易书橱随手抽出一本书来,它们是糙纸封面的笔记本。里面呈现着不同字迹和心情,一句话或是一首即兴小诗,亦或连续篇幅的叙述。这里停留着来往路人的情感和心绪。它们真实,切近。让人感觉他们来了写下字迹刚刚起身离开,我都能从中感觉到那字面的温热。记住了期间一段话,记住它的因缘一定不是我此时拥有的心情。就只是无端的记住了:“我来这里了,一个人,写下这段话时心里正想着你。若有一天你恰巧也来到这里正好看见这段话,请一定要认出,这就是我要给你的全部心情。”是什么样的心情总也道不明。我想我也该留下些许字迹的,却又觉得毫无意义。我尚且不知自己该留下什么心情,期许谁若是看到。
想挪个临窗的位置,可所有的客人安然闲谈没有谁想要着急离开。店内不断的有客人上来,服务生只能引领他们到楼上凉棚落座。
就是这样的午后,在拉萨的那几日我都要去玛吉阿米,我只是顺从我的心意去凝听安静的声音。时有时无,时断时续。
停泊几日终要离去。我本不属于这里,只是过客。我充满仰却定然要打理好回去的行李,期许能再来这里。这片梦寐的土地,说着、想着、做着至善的人们。唯有仰望,才能觐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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