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故乡的一封信慢读星期六

走不出的故乡

  深圳晚报文化评论员李福莹

  马上要过中秋了,我给东北老家的父亲汇了些钱,然后打了一个电话,祝他中秋快乐。电话里,父亲的声音依然硬朗,与我东拉西扯地闲聊。如今我对故乡的了解,常常就是这样从父亲、母亲的口中得到的。

  自年上大学,我就离开了故乡。回忆当初,离开的态度无比决绝,甚至有种嫌弃,一心想要离开那个偏僻落后的角落,好像无论去哪儿都好过故乡。

  离开她已经多年,自己也习惯了做一个深圳人。只有与别人初次见面,对方问“你是哪里人”时,我才会提及故乡。这时的她,像符号般干瘪,像草木般平常,在异乡,每个故乡都曾经消逝过。

  然而随着年岁的增长,我们会经常想起那座小城,或者那个曾经生活过的村庄,重新发现你与她之间千丝万缕的联系。尽管这种发现和回忆,常常有美化的嫌疑。美好的故乡,苦难的故乡,静默着的故乡,有一种无形的引力。归或者不归,故乡都在你人生的某个时段,开始进行情感上的反刍,就像散文家杨献平所说:离家那么多年,貌似告别了乡村,实质上还是一个地道的农民。这种心境,可能是众多出身乡村者共有的。故乡是这世上最紧密有效的联系。

  可能,人终究是要回家吧。马拉西亚作家李永平,这个大半生居住在台湾、早已把台湾当成第二个母亲的南洋浪子,年过五旬后,开始思念自己的“生母”——南洋的婆罗洲。为了“生母”,李永平写《大河尽头》。尽头,原来也是源头。回家的方式有很多种,本期慢读星期六,就让我们读一读7位名家“写给故乡的信”,沿着人生的河流溯流而上吧。中秋快乐。

人终究要回家

李永平,年9月15日生,马来西亚华人,出生于英属婆罗洲沙劳越邦。现任国立东华大学英美语文学系暨创作与英语文学研究所教授。知名作家及翻译家。

  杨洋君:

  谢谢您对我这个“南洋浪子”特别有兴趣。来信提到弥漫我作品中的“乡愁”,认为那是我的创作原动力。这个观点挺有意思。现在我就以此为出发点,用公开信的方式,跟您,以及喜爱我的作品的大陆朋友们,谈谈我的创作历程、心境和最近的书写吧。

  事实上,我的作品──从《大河尽头》、《吉陵春秋》到最近刚推出大陆版的《雨雪霏霏》──由上海人民出版社引进,在大陆发行简体字版后,内地和香港传媒采访我,总不免会提到家国之思和落叶归根的问题。

  掐指算算,从高中毕业那年,在沙捞越古晋,我出生长大的那个南洋小镇,我以18岁的年纪发表处女作《婆罗洲之子》开始,在写作这条路上,我竟已走了47年。这个旅程可以用“漂泊”二字来形容。在人生中,我先从婆罗洲流浪到台湾地区,接着从台湾漂流到美国,最后又从美国回流到台湾。在创作上,我先写婆罗洲故事,接着写台湾经验,完成五部小说后(包括被看成一部天书的五十万字《海东青:台北的一则寓言》和抒发我对“唐山”的乡愁、被台湾批评界赞许为一个“文学奇迹”的《吉陵春秋》),身不由己地,我又回头来书写婆罗洲。在外漂泊四十多年,兜了偌大一个圈子,在心灵和写作上,我这个老游子终于回到原乡:我出生、成长的那个南海大岛。这时看婆罗洲的心情,真有点像“见山又是山”哩。

  是的,中国人说落叶归根。就像香港《文汇报》记者尉玮先生为他那篇李永平专访(二O一一年五月九日)所下的斗大标题:人终究要回家。您看吧,我这个大半生居住在台湾、早已把她当成第二个母亲的南洋浪子,年过五十后,就开始思念起自己的“生母”了。我是写小说的人,自然就想以讲故事的方式,审视我的出身,回顾我的成长,探索塑造我那独特世界观的各种因素,用世界上最美丽的、图腾似的文字──中国独有的方块字──呈现我对婆罗洲的那份魂牵梦萦的记忆和情愫。《雨雪霏霏:婆罗洲童年记事》这本书,就是在这样的机缘下诞生的。

  我心里这道深锁多年的记忆之闸,一旦被拔掉了闩,童年顿时溃堤而出,往事纷至沓来,争相涌出我内心深处的旮旯角落,聚集在我的笔端,要求我这个小说家将它们记录下来,重现天日之下。但是,《雨雪霏霏》有一个预设的叙事架构──叙事者“南洋浪子”在一个秋天夜晚,带领小女生“朱鸰”,沿着城中一条河溯流而上,边观赏璀璨的台北夜景,边向她讲述发生在婆罗洲的故事。在如此有限的篇幅之内,这本书最多只能收纳九则童年往事。其他的只好割爱。可心里却又万分舍不得,因此,《雨雪霏霏》之后,我又搭建一座更辽阔的舞台,设计一个更宏观的视点,写了《大河尽头》上下两卷《溯流》和《山》。故事讲的是二十世纪六十年代,东南亚政治发生大变革,纷纷扰扰之际,一个华裔少年“永”伴随一个荷兰女郎“克丝婷”,所从事的一趟婆罗洲河流之旅。这部小说,呈现一个男孩眼中的热带丛林世界,记录航程中发生的一桩奇特、美丽、让这位年轻主人公终生刻骨铭心、追念不已的异国情缘。旅程终了,两人返回文明世界,各奔东西,从此不再相见。

  可大河的故事还没完哩。

  尽头,原也是源头。

  《大河尽头》写完没多久,我心脏病突发,紧急开刀做冠状动脉绕道手术,侥幸捡回一条命。如今人在休养,不能远游,我这个天生的“浪子”,只好蛰居台湾西北角滨海的淡水镇。平日闲来无事,枯坐书房中,望着窗外那秀丽的、形状好似一位女菩萨侧卧水湄的观音山,怔怔发呆,满脑都是古晋城的旧事。有一天忽然心血来潮,我摊开一叠原稿纸,拿起一枝原子笔,将我的小缪斯──从《海东青》时期开始,就出现在我的小说世界中,跟我的作品一块成长的台北小姑娘,那冰雪聪明、古灵精怪的朱鸰──召唤出来,不由分说,便将这个生平从不曾离开台湾的女孩(她现在十二岁了),丢进蛮荒丛林里。这回,我让小缪斯挑起大梁,担任女主角兼叙事者,独自个,在婆罗洲内陆的世界第三大雨林中,从事一趟充满奇幻色彩、具有“宫崎骏”式动画趣味和意境的冒险旅程。朱鸰逃出了丛林,活着回到台湾后,面对一群盛妆的台北时髦仕女,所讲述的九死一生经历,便构成这一部三十万字长篇小说。书名就叫《朱鸰书》。

  在此,向您和关心我的创作的大陆读者们报告:目前这本书进展顺利,已经完成四分之三,估计明年初即可杀青。

  如此一来,《朱鸰书》加上已出版的《雨雪霏霏》和《大河尽头》,我就有一个描写婆罗洲的三部曲了。我的整个大河经验和故事──南洋浪子的“追忆似水流年”──也就可以画下一个浑圆的、完满的句点。这套书的总书名是《月河三部曲》。(为什么叫“月河”呢?以后再解释吧。)这部晚年忏情录,可以作为我这个在外浪游、迟迟不归的“婆罗洲之子”,身在第二故乡台湾,隔着一个南中国海,遥遥奉献给那生我、养我、如同亲娘般哺育我成人的婆罗洲,最后的、最诚挚的一份礼物。

  接下来呢?这得看老天爷的意思啰。祂若让我多活几年,兴许我可以再写一两本书。

  希望以后有机会再谈。祝夏安

李永平上

二〇一四年八月于台湾淡水镇

抱愧西浜头

朱学东,资深媒体人,曾任《中国周刊》、《南风窗》总编辑。

西浜头:

  我有多久未亲近你了?

  今年夏天,当我领着在北京出生的女儿,走近你的身边时,看到被绿藻覆盖的河面,以及边角透出的浑浊的水色,女儿有些畏怯和不悦,但我依然努力向我的女儿介绍你辉煌的过去,你给予我的恩惠和教训。

  我怎么会对你厌恶!

  我曾经告诉我正在长大的女儿,你是我们西朱西的母亲河。女儿年岁小,不懂得母亲河之意。

  我告诉她,从生命从水中成长进化,江河养育了人类,人类最初便是逐水而居的,没有水,便没有人类的文明,所以,才有母亲河一说。

  对于西朱西,我从小长大的那个小村子,你,西浜头,就像那些孕育人类文明的大江大河,是西朱西,也曾是我们的母亲河。

  你在我们村西头,离我家最近,不过十来米。当年,你通过小水沟,东南经村前竹林下的低秧田,连通东浜头,东北连通团团河,两路细水向东,融入北大漕水系,最终汇入永安河;西由涵洞流入南大漕水系,最终曲折流向永胜河,永安河永胜河南在前黄镇合流,最终南流入太湖水系,而北在港桥汇合,北向最终流入运河……

  我不知道你开掘于何年,我的父亲告诉我,他出生时你业已存在。仿佛永不枯竭,你养育了西朱西一代又一代人。

  在我青年时代离家北上求学之前,你一直清澈如镜,蓝天白云杨柳倒映。微风掠过,吹皱一池春水,碧波荡漾。夏日鱼儿在水面乱窜,黄昏埠头边泥鳅乱跳,晚上蛙鸣一片,萤火虫纷飞。到秋天,则是鱼壮蟹肥。冬天,顽童们从你身上敲下一块块冻结的冰块,或用麦秸吹出不同形象的动物,或用细绳穿着,在晒场上,兄在前拽,弟踩冰上耍溜冰……一代又一代,父子相传,一直到我们这一辈。不幸的是,在我们这一代,这一切就像突然死亡,突然消失了,且永不再来。

  但是,西浜头,我记得你的慷慨。

  我的祖母自嫁到西朱西,便在村口你的青石条和其他石头砌成的埠头上淘米洗菜洗衣服;我的母亲嫁到这个村,也是在村口的埠头上淘米洗菜洗衣服。当我小时候跟着祖母或母亲上埠头时,埠头上的石头,都已经光溜溜的了。年代分田之后,我家种了芹菜和藕,我曾跟着祖母和母亲,在码头上洗过芹菜和藕,我也跟着大人,曾经用你的水,灌浇过河岸边自留地的各种蔬菜,一年又一年,它们都是靠你滋养成长。

  我的祖父,我的父亲叔父,我和弟弟以及一代代村上同龄男人,都是在你的怀中学会了游泳,虽然,大多数人只会狗刨。但是,没有这样的狗刨,我们便不会到游到远方去。我在你的怀中学会狗刨之后,曾经在你的怀中摸过鱼,沉过牛。高中二年级之前的每年夏天,我追随者父叔的足迹,几乎游遍了四邻八村所有的河流,摸甲鱼贴补家用,包括我读书买书的费用。我后来能够放胆在海里扑腾,全托当年在你的怀里学会的狗刨。

  我记得,你的胸怀就像个百宝箱,应有尽有。

  鱼?那是最基本的。从青草鲢鳙,到鳊白鲤鲫,到更名贵的鯚鳜鱼,野生的白条昂公乌鱼,甲鱼,乌龟,还有黄鳝,螃蟹,青虾,更不用说满河永远打不尽的蹿条、鰟鮍、泥鳅、肉鼓浪……

  自然还有螺蛳、野生的河蚌,还曾养过珍珠!

  还有夏天的野菱,早秋的红菱!

  我永远不会忘记,少年时黄梅天的早上,我在你四周每一条同乡你怀里的沟渠里捉到的无数的小鲫鱼蹿条鱼,甚至白条!

  我自然也不会忘记,夏天随手摘多花拍只苍蝇随手抛钩于你怀中,那拉扯不完的蹿条鱼;还有,还有用臭猪肝在你怀中放甲鱼——那是我们兄弟的书本钱!

  至今,我仍然清晰地记得,春天我躲在树丛中偷钓;夏秋之际,我们跟着父亲和村里的男人,用拖网在你怀中拖鱼;冬天,站在岸上,围观父叔他们,站在寒风中的脚盆上用丝网打出一筐筐的大鱼,分给村里的每一户人家……

  我从来没有见过像你这样物产丰阜的小河,即便走南闯北见多识广之后,也从没有见到过。

  平常你是温顺的,但你也有搞怪的一面。

  你也曾带走过数条生命,我小时候为了探究你的胸怀有多深,也差点被你吞没。但那是因为年小不懂你,长辈和受害者的我们,从来没有怨过你,只是怪孩子不懂你。

  每年的黄梅天,大雨之后,加上各条水沟水泄而来,一夜之间,你平素明镜般的水,浑浊了,埠头淹没在水里,得用竹竿探着才能找到,甚至,你很快就漫上了岸,不仅上了村里的晒场,甚至进了家里!

  但是,只要雨稍变小,便很快退水,好多年我都见过水漫晒场进屋,但从未听说发生过水灾!

  这就是你。生活在你身边的我们,一个当年十来户人家近百口人的小村子,竟然出了近十位老师!

  水不在深,清粼则灵。你清粼粼的水滋养着我们这个小村子。

  后来,生活方式改变了。人们似乎不再在乎你那丰阜的物产。不远处出现了各种工厂,填埋了许多河流,边上也造起一排排楼房,周围的水系坏了,你与永安河永胜河水系相通的连接点,几乎都已成了平地和水泥路。

  村里人的生活,开始由工厂来支撑,不再在乎你,甚至,像我们也不再在乎你。

  鱼虾?各种养殖场有太多的供应?游泳?现在农村的孩子几乎都不会,连狗刨都不会;淘米洗菜洗衣服?井水长江水都有;甚至,夏天连洗脚都不上你怀里了……

  谁还在乎你?

  那些我曾经在黄梅天早上捕鱼的小沟,几乎绝迹了;也再没人给你挖泥清淤,你的周围开始堆上难以吸收的生活垃圾,满河的绿藻,也没人搭理。

  曾经有朋友问我,为什么不回家在老宅基地上翻盖旧房?

  我说,周围的水系都坏了。

  我这个游子曾问父亲,没人在乎么?

  父亲说,在乎又有什么用?也组织过清理,但今天弄好了,明天照样坏,如今人各有各的活路,谁也不愿上心,再说周围全坏了,它怎么会独好?

  东浜头没了,南大漕更早就成了一汪臭水,北大漕也成了污水沟,甚至连过去蓝天白云下帆影往来不绝于途的永安河都成了一沟臭水,几经治理而难清。

  是的,西浜头,你又怎么能独好?

  如今我已远离你的身边,只是偶尔才会经过你。每次绕你而行,我都在李健《故乡山川》的循环播放中,回忆一一消失的当年熟悉的场景。

  看着你清粼粼的水变成了污浊之水,除了悲伤,除了抱愧,我也已无能为力。

  唯有在祥林嫂般的无数絮叨中,我永远记着你的青春美貌,你的慷慨大度。无数次,让对你的回忆,洗涤我的灵魂,并引领我寻找回家的路……

朱学东

二〇一四年九月

回去一次很不容易了

鲍十,年生,黑龙江省肇东市人,当过农民、中专学校教师、文学期刊编辑。现为广州市作家协会副主席,广州市文艺报刊社社长兼总编辑。代表作品有《拜庄》、《我的父亲母亲》、《樱桃》等。

故乡:你好!

  我自从年离开黑龙江调来广州,已经十一个年头了。

  但我知道,我的故乡,你,却须臾不曾离开过我,不曾离开过我的内心。

  我以前写过一篇小说,名叫《葵花开放的声音》。在小说的结尾,我写过这样的话:“……由于工作的需要,我已从黑龙江省调来广州,就是说,离霞镇越来越远,回去一次很不容易了……不过,我却常常梦见它,而且每次醒来都会心痛,会痛上好久……的确,霞镇是可远可近的——在现实中很远,在梦里很近……”

  这是我内心世界的真实写照。

  我最近出版了一本书,书名叫《生活书:东北平原写生集》。是我这些年写的一个系列小说的合集。这个系列小说,我前后写了十五年,一边写,一边在刊物上零散地刊载。小说写的都是东北平原上的事情,内容涉及到民风民俗、历史政治等等,其中每篇小说的标题,就是一个村庄的名称。里面有一篇《三合屯记事》,写的就是我出生长大的那个村庄(黑龙江多称“屯”)里的事情,小说中写了一个小薇,还写了一个老林头……他们都是生活中真实存在的人物,故事也大体是真实的。

  我想说的是,在写这篇小说的时候,我心里曾经很不好受。不好受原因,一个是对作品人物不幸的命运和遭遇感到难过,另一个是让我回想起了我自己在当年的一些感受,是一个精神上早熟的少年的感受。而让我感受最深的,莫过于当年生活的贫困和艰辛,以及找不到出路也找不到前途的无奈和无助。

  故乡留给我太多太多的记忆了。

  在写作的过程中,我脑子里会时不时地闪现出屯子以及周边的景物,就像过电影一样:屯东头、屯西头、西沙岗、西小坝、西下洼、东砖厂、南大坑、北干线、南树趟子、北树趟子、空堂木大泡子、大江坝、蚂蚁河,还有一条条通往东西南北的大路小路,还有我家的老房子……对其他人来说,这些地方可能毫无意义,对我则不同了,因为这都是我十分十分熟悉的,都曾留下过我的痕迹,留下过我的笑,留下过我的泪,留下过我的深刻的记忆。

  有时候,想着想着,我会在心里深深地叹息,偶尔会抬起头望着窗外,久久地发呆。

  我是十九岁离开老屯的(那是年,我到哈尔滨去上学)。因为距离并不很远,是可以经常回家的,一年起码要回两三次,甚至还能住上一段时间(放寒假和放暑假)。后来参加工作,也是在哈尔滨,也是可以经常回去的。有时候,还会带儿子一起回去。左邻右舍串串门儿,跟亲戚朋友唠唠嗑儿。所以那时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对老屯,也没有更多的牵挂。可能也是当时年轻吧,心思还没有现在这样重。

  之后,我调到了广州。

  来到广州后,一切就都变了。两地天南地北,要想回去一次,就很不容易了。

  后来又有了一个新情况:在我二弟毕业工作以后,爸妈又随他迁到了海林市。海林和肇东(我老家所在的县,前几年也改作市了,叫肇东市)虽同属黑龙江省,却也相距几百公里的路程。

  那以后,虽然我每年还要回东北(一年一次),实际却是回海林了。

  此后连续几年,我不曾回过老屯。

  好在两年前,我终于有机会回去了一次。

  是跟爸爸妈妈一起回去的。

  我们先从海林来到肇东,到了肇东后,又有一个朋友开着车,把我们从县城送到了老屯。

  在前往老屯的路上,我一直在和爸爸妈妈断断续续地谈论着屯里的事情,主要是谈论旧事,也谈论到了一些逝去的人,有的就是这几年刚刚去世的。张占勇、孙朋良、马跃斌、老赵太太、老陈太太……我很震惊。每谈到一个逝者,我脑子里都会立刻浮现出他或她从前的面容和衣着,包括说话时的嗓音,包括一些习惯性动作,包括头(发)型,包括从前住在哪条街上。因为他们都是我非常熟悉的人,有的在我家吃过饭,有的我在他(她)家吃过饭,有的跟我一起干过农活(中学毕业后,我曾经在当时的生产队当过三年农民)。

  我心里明白,随着时间的流逝,一些老人还会陆陆续续地离开我们,离开这个世界。这是没有办法的事。但我会为此感到难过。

  下午我们进了屯子。

  与前些年相比,老屯有些变化,不过不是很大,主要是增加了一些砖瓦房,整个格局还是原来的格局。

  在爸爸的带领下,我们一家一家地去串门儿。

  有些老住户搬走了。有些当年的小孩子,现在都娶了媳妇,成了家。

  街上跑着一些小孩子,我根本就不认识他们,当然,他们也不认识我。

  我当时的心情很复杂,但是也很平静。

  我知道,在我心里,一直是装着一个故乡的,不过那是从前的故乡,是孩提和少年时的故乡了。

  我后来想到:也许,我们心中的故乡才是真正的故乡吧!

鲍十

二〇一四年九月

我总是渴望乡村重获生机

杨献平河北沙河人,生于上世纪七十年代。作品见于《人民文学》、《天涯》、《山花》、《中国作家》、《芙蓉》等刊。曾获第三届冰心散文奖单篇作品奖和全军文艺优秀作品奖等数十项。已出版有《梦想的边疆——隋唐五代时期的丝绸之路》、《沙漠之书》、《匈奴帝国》、《生死故乡》等著作。中国作协会员。现居成都。

故乡,你好:

  这封信早应当发出了。

  上世纪七十年代,我在一座名叫安子沟的自然村出生,第一眼就看到了被岁月烟火熏黑的屋梁和门楣,四面环绕的奇峰山川。在鸡犬相闻、农具叮当之中,村庄到处都是面孔发皱的人。老人们冬天坐在向阳的墙根捉虱子、抽旱烟,说久远的往事;孩子们在石阶和石板铺就的院子、街道里呼啸奔跑。即使夜晚,参差不齐的石头房屋被煤油灯照亮,我和许多小伙伴围坐在一位特会讲故事的老奶奶身边,听她用嘴巴“导演”王朝之战,忠臣与奸佞的斗争;普通人的悲欢离合。

  牛羊是最普遍的家畜,咩咩和哞声敲着岩石;流水发自山岩,沉潜也潺潺。我觉得一个村子就是世界。除了我们,世界都是荒芜的。当我十八岁从华北而西北,由草木葳蕤的南太行村庄进入巴丹吉林沙漠之后,我才发现,世界真大得不可想象。我生身的村庄乃至整个南太行故乡,不过是这个星球上的弹丸之地。记得第一次在异乡过春节时候,礼花升腾夜空,寒风吹彻灵魂。我站在结满冰花的窗前,抬头的星辰在暗中照亮,阔大的天幕中飘满无数的秘密,整个世界和人类都在它的笼罩之下,巴丹吉林沙漠和故乡南太行,虽相距千里,但仍息息相关。

  地理的阻隔在人心和情感中是无效的。故乡、亲人,血脉和根,才是这世界上最持久和坚韧的植物。远走之后第一次回到,我蓦然发现了故乡的鄙陋,到处都是尘土,泥土覆盖了整个乡村生活。以前温暖的房屋忽然觉得很丑陋,黑黑的门框与屋檐,不时有虫子和鸟儿便溺落下来的院子和巷道,呛人的柴烟,牲畜粪便和人的厕所;行为粗鄙的乡亲和令人内心干燥的方言和习俗……我觉得还是城市好,并暗暗想,我的故乡,何时才能如城市那样的便利、文明、繁华和应有尽有呢?

  几年后,我再次回乡。故乡依旧是草木繁茂,房舍依旧。有一晚午夜,我从睡梦中被人敲醒。一位大伯叫我起床,和他一起去帮忙。和他一起踩着黑夜,趔趄着走到熟悉的一条山沟,一台拖拉机还在蹦蹦响着,一群人站在长满露水的草地上抽烟或者沉默。我近前一看,拖拉机上赫然横着一口黑色棺材。——与我同龄同村并同学的小敏死了。是在从市区回家路上,班车突然爆炸,他和20多位乡亲遇难,尸首都被炸碎了,落得满坡都是。

  似乎从这时候开始,每一年回家,都有人死去。老人多数为癌症,还有十几个才三四十岁。也不断听到昔日同窗或熟悉的同龄人在煤矿和铁矿被炸死、砸死、冒顶活埋,在运输路上翻车、撞车而死于非命的消息。我震惊。欲哭无泪。那种疼,好像是从自己身上抽走体温,从心中剜割血肉。其中一个同乡,没钱娶媳妇,爹娘头发白得瘆人,腰身几乎躬到地上。后来勉强娶了一个媳妇。可那媳妇却另有人。和他结婚,不过想过渡一下。他和自己爹娘给那个女子跪下求情也没有得到应允。白花了几万块钱,且全是借贷。无奈,他去煤矿打工,刚两天,就触电,一米八几的人,被烧成了一截黑木桩。

  他们家就在马路边,每次路过,我都要看一眼。大红的囍字还在,新油漆的门楣还写着花好月圆、百年好合等词语。可门是锁着的,好像一张被钢丝封住的嘴巴,毫无烟火气息。还有一次回乡,邻村一个年轻人,贷款买了卡车搞运输。可能是无力偿还,偷偷把车开到外地改装,人也销声匿迹。另外一个村子一人,为独子。在煤矿事故中死亡。妻子要离婚并带走孩子、分割财产。爹娘不许。原先和睦的一家人,见面就厮打,比仇人还要凶狠。

  年夏天,我忽然发现故乡成为了废墟,以前热闹的村庄到处荒草吞人,鼠兔闲庭信步。那些人来人往、声音喧哗的人家,门前成为荒地,门框烂成了黑渣。只有几位老人坐在院子里,独自搓麻绳或者端着饭碗。这时候,我才发现,故乡已经名存实亡,曾经的人在大幅度地向废墟和遗迹靠近。死的人如此迅速,逃离的毫不犹豫。乡村,这个传统文化和农耕文明最坚实的堡垒与集散地,已经被时代、欲望连根拔起,长此以往,将再也不再。这是多么残酷的一件事?

  事实上,故乡——南太行一带,并不缺乏供养人生存下去的资源,乡村所能提供给人的生活乐趣和幸福感从来没有丧失,而是没有人和资本、权利去积极有效地面对。每次回乡,我都要在熟悉的乡野之间游走,古老的关隘、奇峻的山峰峡谷、结满传奇故事的村镇与王朝遗迹;面积足够大的原始森林和优质的水和空气;流传于民间的诸多乡野故事;丰富的地域特产资源等等。如果得到有效而符合生态的开发,故乡,我的亲人和乡亲们就不用再在煤矿、铁矿下命悬一线,无尽长路往返中提心吊胆,于城市角落卑躬屈膝,为一日三餐和子女教育血泪满面了。

  故乡,每一次回去,看到和听闻诸多悲惨命运和艰难生存,我都忧心如焚。怨乡亲们不觉,恨自己无能。给乡亲们谋一条可持续生存和发展之路,这是一个大的系统工程,非一人或一群人之力可以完成。在目前情势下,唯有强势的权力和资本……我时常想给故乡写封信,信的内容如上,还有更具体和“广阔”的。我总是渴望乡村重获生机,命运无定的乡亲们重新在村庄聚集,并乐得其所,故乡,这该是我,包括你和你的所有子民最希望的吧?

杨献平

二〇一四年九月

我也是与别人说“去台北”

廖信忠台湾作家。年出生于退出联合国后风雨飘摇的台湾。年到上海开启自己全新的一段人生。年处女作《我们台湾这些年》出版发行,红极一时。年出版《台湾这些年所知道的祖国》。

台北:你好!

  单就“写给心中的故乡”这题目,就足够让我回忆良久,我已经忘了,在成长的过程中,写过多少次类似的题目。

  若在三十年前,我会写我家隔壁好吃的豆花摊,每天放学都会追着我的大狗,还有家旁边的花花草草;

  二十年前写这题目,我会自以为多愁善感的,用六朝骈文中最奢侈浪费的形容词把“故乡”写得梦幻性灵;

  十年前再写,那时刚开始工作,社会上的不公义,对金钱的贪婪,政治的丑恶,恨其不争,字字怒吼;

  人近四十,离开故乡很多年,我再回想”心中的故乡”这个命题,以前总是在故乡写故乡,甚至是幻想故乡,而现在是在异乡写“心中的故乡”。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台湾这个岛屿就跟小情小调画上等号,没啥屁大点事,岛民整天乐呵呵过着自己的小日子;我曾经看不起这样的生活方式,却发现这是许多人梦寐以求的追求。

  “冬季到台北来看雨”影响了多少大陆朋友对台北的想象,等到你真正有机会在台北过一个冬天才会深刻体会到,台北冬季的湿冷,有多令人难受。

  我家住在台北的阳明山下,占着地利之便,每到“冬季来台北看雨”的时候,就知道该上山泡温泉了,乘公交车盘着山路,十分钟就有温泉可泡,其实那整条山路上到处都是便宜的温泉浴池,如果到了晚上,尽是一群吃饱没事干的人泡在那妖气缭绕的热水里聊天瞎扯。

  泡完温泉,又饿了呗,十分钟下山,直奔夜市,灯火通明金光闪闪人潮汹涌越夜越开心,逛一圈,吃饱喝足刚好回家睡觉,心满意足。

  我曾经过的这样的日子,白天去海边玩,回到市区后到咖啡馆小坐与人聊天,晚上山上泡温泉,接下来就是夜市吃饭,并且……一切都很便宜。

  你说,这能不让人丧失斗志吗?

  经济的发展变得很慢,不能像以前总用“突飞猛进”来形容,在经过几十年激昂的大时代后,反而,大家可以静下心来好好享受心灵更满足的小时代。

  尽管很多长辈看不起,但越来越多的年轻人选择开一个咖啡店或开一个小店,用比上一代更努力的态度,把他们真正想要做的工作当做一种可以一辈子奋斗的志业;许多农村青年愿意回到他们的老家,将城市里学到的先进经验贡献给乡土,重新包装打造老家的特色,带动了社区意识。

  这些年钱不是那么好赚了,过去一心赚钱被忽略被失去的东西重新被拾起,慈善事业有了前所未有的蓬勃发展,社会上每个需要的地方都可见亲切热情的志愿者;每个人会主动关心身边的事,别人的事不再只是别人的事,民间组织,NGO的力量也更强大,当然,对社会运动的态度也越来越积极,这一切看起来总是乱糟糟吵吵闹闹,却都不断地在促使这岛屿更向上越进步。

  我觉得很幸运,所处的这个时代,目睹了这块土地,这个小岛上的人们有这么大的变化。我更庆幸的事,社会越来越开放,整个气氛也更多元,不再像以前那么针锋相对,一点小事都会吵得面红耳赤,而现在,每个人都能自由表达自己的意见,这不仅仅只代表社会自由开放,更大的意义在于,每个人都要学着去倾听别人的声意,学着包容与自己不同的意见,回想活在这个过程当中,其实有点尴尬,有点痛苦,只是一切都会好的,现在人与人之间,那种和气,那种淡定,是以前无法想象的。

  现在这小岛上的社会气氛,所谓小情小调容易让人丧失斗志吗?其实只不过是更个性化,越能尊重不同人的不同生活方式而已。

  人只愿意相信本来就相信的事,许多人没到过台湾前去想象台湾,到了后又习惯去找事例印证心中的想象,所以总是看到同样风格的台湾游记,在台湾到了同样的地方,发生同样的事。我经常在想,现在的台湾,到底那里吸引人?真实的台湾还真没有想象中的那么美好,那些狗屁倒灶的烂事还是一直不断在发生,也经常让人痛心,你问任何一个台湾人,他们都会对那些溢美之词回报你一个心虚地傻笑。

  可贵的是,这些年台湾社会自我纠错的力量越来越强,什么事都能摊在阳光下无法隐瞒,人人都知道,自己有改变的力量,不是只在热闹的选举期间,而是在每一次社会参与,甚至是社区参与的过程当中,所以,虽然有诸多的不满,民众仍然淡定,社会还是和气。

  我相信这块土地上的人民,我相信他会越来越好。

  台北到上海的飞行距离不到九百公里,时间不到两小时,来往很方便,直到有一次,我与人聊天,脱口而出“回上海”,我才意识到,我也是与别人说“去台北”,就跟很多到台北的大陆朋友一样,我也是“去台北”,混在各地口音的人中一同搭机到台北,一同到达台北的机场,一同踏上台北的土地,这一切,变得那么理所当然。

  至此,我能以一种比较不心虚的态度来写“心中的故乡”,我才真正深刻得去思考,“故乡”对这几年一直在外的我来说,代表些什么。

廖信忠

二O一四年九月

在灵魂的故乡上奔走

安意如原名张莉,女,80后自由写作者,作品有文学随笔《人生若只如初见》和《当时只道是寻常》等。

梦中的故乡:

  已许久没有写下关于旅行的文学。今夜起意,终是要为这次旅行,寥寥记上几笔。

  从丽江动身,走滇藏线上拉萨,而后从青藏线前往新疆。这一路说是有具体的目的其实也没有。只是某日看见街旁的樱花开了。想着春色正憨,总不甘蛰居一室,所以收拾起行囊出发。

  既是因花起意,这一路索性寻芳而去。记得有一年的《中国国家地理》,做了一期西藏波密的专题,用的题目特别叫人印象深刻,乃是——“波密,桃花欲狂”。这个“狂”字深深刻入眼底,叫人心眼灼亮。我为着桃花,单写过一本《世有桃花》,当真是以诗词为经,今古之事为纬,依然觉得,歌不尽桃花人世。

  此番溯江而上,为桃花而来。金沙江、澜沧江、怒江、雅江一路宛转浩荡,波波漾漾,但见春山染碧、山花狷狂。而那雪山沉静,日升而露,月暮而隐,不因人事变动而有半分动摇。

  我在山上看落日,观赏天空的颜色变幻,从红霞漫天的肆意,转到蜜蜡黄的温暖,再到玫瑰紫的收敛。不过转瞬,云底会泛出极美的湖蓝色,天空变得像湖泊一样静谧。夜风清冷,感觉上湖蓝色渐渐凝固清透时,原先浅浅淡淡的月亮,终于变得白白亮亮。

  终于在一天清晨寻到梦中的美景。那是在波密的嘎朗湖边,车行过,回头看见桃花林整片倒映在碧净的湖面上。惊呼一声之后,即刻屏气凝神,湖面有两三只水鸟停栖,湖岸有狗穿梭而过,而迎着我们的车走过来的,是悠闲而纯良的牛群。

  “你未看此花时,此花与汝心同归于寂。你来看此花时,则此花颜色一时明白起来,便知此花不在你的心外。”那一刻,我确信自己看见的是文字中古老的桃花源,年轻的纤尘不染的人间仙境——“桃花流水杳然去,别有天地非人间。”古人诚不欺我!

  我在灵魂的故乡上奔走,看见金色的太阳、白色的雪山,黑色的玛尼石、白色的佛塔。遇见笑容平和的乡人,却看见了繁容造作深处的贫瘠和荒凉。

  愈近拉萨心愈悲,像一团乱麻堵在心口。在南迦巴瓦脚下做了个很悲伤的梦,梦到拉萨被拆的一塌糊涂,我在废墟上寻找熟悉的人和地,因为自知徒劳而哭泣。

  某种久远的孤独向我袭来。悲哀像洪水漫溢。这悲从中来,我自己也不能解释,或者是我不想解释。我知道我是自虐。明明知道这日光之城已面目全非,却一次一的回来,执着地想在它日渐改变的形貌上找寻昔日的荣光圣洁。可我目睹的,分明是一场漫长无期的凌迟。

  布宫,唯有看见布宫依然矗立在红山顶上我才心定。大昭寺,只有匍匐在大昭寺觉沃佛前,我才敢痛哭失声……

  耀眼的日光,化作眼前灼灼的酥油灯光。这众生的虔诚,难道终是化为虚无?

  这失落的圣城啊!除了一次一次地来看你,除了一遍一遍口诵真言,除了用艰难的脚步,用想象中的身躯温暖你不愈的伤口,我还能为你做什么?

  我已不能为你做什么。

  梦中未比丹青见……人间别久不成悲……

安意如

二〇一四年八月

你再次回归我的内心

余幼幼余幼幼,生于年12月22日,“52赫兹诗歌网”总编辑,写诗10年,出版诗集《7年》,现居成都。

吾家:

  五年前,我与你似乎总在相互缺席和补充。秋天离开,冬天归来;春天离开,夏天归来。这种规律你我都谙熟于心,也从未打破。春天和秋天一来,我就拖着被母亲塞得满满的行李箱去了另一座城市。临行前,母亲总是不厌其烦地叮嘱我,一个人在外要吃饱、穿暖,不要亏待了自己,遇事务必要多留个心眼。我有点不耐烦,总觉得自己都快二十岁的人了,还被当做小孩子来看。那时想被放逐的心实在急切,外面的世界不大也不小,正好符合内心对自由的想象。我这么轻易地就和你挥别,说来竟没有半点不舍。只觉母亲到车站送我时,久久不肯离去的身影,和不断张望我的神情让人有点心酸。可是前方的自由太诱人了,我怎肯放弃,而回到一个近乎让人厌倦的地方。我从未认真想过,离开你会出现怎样的情形,就像我从未想过自由中也深藏着孤独与暗礁。

  是啊,我是多么乐于把你忘在九霄云外,我与大多数同龄人一样,上课打闹,吃饭喝酒,恋爱分手,不断制造出激越的心跳和血管里流淌着的急流,在没有约束的那段时间,享受自我才是意义的所在。对于你,我不仅从空间、时间上缺席,连精神也彻底不在了。你在两百多公里以外的一座小城市中,实际上我与你之间何止这个距离,也许遗忘才是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吧。直到有一年中秋,我的朋友们都回去和家人团聚了,我一个人留在了那座城市,房间里空空荡荡,没有往常的喧哗,更没有人和我说话。我百无聊赖,莫大的空虚与孤独感向我袭击而来。这是之前从未有过的感受。睡觉、读书、发呆都不足以弥补我心中那份巨大的落空,十五那晚的月亮又圆又亮,但却显得格外凄冷,披着月光的事物,包括我在内都有着相同的凄冷。处在遥远地方的你,不知不觉飘然而来,降落到心中,突然感觉胸前沉沉的好似压了一块重石,让人的胸腔到鼻腔都开始发闷发酸,恍惚间我才意识到那种被人置于脑后的情感渐渐浮现出来,变得越来越清晰,让人无法逃避。实际上你已悄然而至,比我所面临的落寞来得还要轻。你就像从月亮上跳下来的一颗水滴,打在我的额头上,让我顿时惊醒,眼前出现了你的画面。我第一次感觉到你比任何事物都有意要与人相伴,或许母亲早已把你放进了我的行李箱,或许她对我的再三叮咛,即是对你的复述,只是我没有在意和体会。思念开始在你我之间构建起一座隐形的通道,让我无限的向你靠近。我猜想父母那时一定坐在沙发上,电视里放着他们喜欢的节目,茶几上的果盘装满了各种各样的月饼,他们很少吃甜食,那些几乎都是为我留的。好在我并未与你相去甚远,我拿起手机拨通了家里的电话,是母亲接的,依然还是那些老套的嘘寒问暖,但这次我却变得格外有耐心,认真听她唠叨完毕,还和她拉扯了半个小时的家常。母亲也觉得意外,她说忽然感觉我长大了。而我何尝不是怀着歉疚对母亲说了那么长时间的话,把父母对我的爱重新审视一遍。

  今年七月我辞职,想继续考学,完成自己的梦想。起初并没有打算告诉父母,犹豫了很久才决定对他们讲。我故作坚定地说:“你们别担心,我会好好照顾自己的。”原以为会遭到一顿劈头盖脸的痛骂,没想到母亲却说:“不要逞强了,辞职了就没有收入,回来吧,好好看书,家才是你的坚强后盾!”我没有马上答应,眼里噙着泪花,怕一说话就会听出我在哽咽。这一次又证明了你对我的包容,而你在我内心深处也逐渐变得深刻起来。我知道你并非缈远得不可触及,也并非微弱得让人永久遗忘,你是真实可依靠的,温暖可寻求的——是我心中挥之不去的家园。

  家园,是你名字,也是你让我理解到了你名字的真正含义。你是那么具体,也是那么抽象。具体到让我无时无刻感受到温暖的所在,抽象到你是人与人之间的紧密联系。如今,又是一个穿着新衣的秋天来到人间,拂去树叶上的汗珠,吹来一丝清新的凉风,也吹进了你和我的心扉,而这一次我不再离开。你我已经有多久没在秋天坐下来好好谈一谈了,好好坐下来喝一杯清茶,聊一聊平淡的生活,看天空的月亮一天比一天圆润明亮;你我又有多久没有在这个温润的季节静下心来感受彼此的呼吸了?我要为我惯常的缺席道歉,好在那些被忽略的细小的幸福又回到身边,一点也没有变化:餐桌上放着父亲精心准备的可口餐饭;书桌上有母亲特意冲的牛奶;客厅里每天都有一束鲜花;阳台上,干净的衣物被太阳温柔地烘烤。我们是彼此的存在,也是彼此的补充。你容纳我的任性,安慰我的失意,抚摸我的疲劳,而我以我的归来,让你得以圆满和充盈。你是我的家园,而我亦是你不可缺少的一部分。你如同港湾一样,接纳一只疲惫的船。这一次,我们将重新认识彼此,更加珍惜彼此。我得到过你的启示,也会更加感恩于父母对我的爱和呵护,我们一家三口组成了你,你也包含了我们一家三口。我心中的家园质朴而温馨,细微而平淡,它不在于有多么富足,也不在于有多么上流,即便小小的空间,也能让幸福栖息。亦如你一如既往的朴实无华,一如既往的细水长流。

  今年秋天,我归来了,你也再次回归我的内心……

余幼幼

二〇一四年八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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