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株虫草的生命传奇
洪孟春
年初冬的一天凌晨,蝙蝠蛾的第6枚卵终于孵化出幼虫,叫他扎西吧。
扎西出生在隆子县南部山区,那是一处向阳的草坡,海拔米,草坡下有一条路,自北向南由隆子县城通往扎日神山,此地往东,是美丽的林芝,往西,就是著名藏族诗人仓央嘉措的故乡——错那。
扎西的产床离地面有几厘米的距离,新生的扎西当然是见不到阳光的。扎西只能在黑乎乎的土层里蠕动,贪婪的吮吸着大地的乳汁,如果没什么意外,他经过这个冬天的生长、明年春天的发育,就可破土而出,出落成一只美丽的蝙蝠蛾。
扎西的童年是衣食无忧的,因为这个冬天接连下了好几场雪,山头被厚厚的积雪覆盖,地表的腐殖质层为扎西和他的兄弟姐妹们提供了丰沛的水分和营养。高原的冬天十分漫长,但因为瑞雪、因为沃土,这个漫长的冬天把无忧无虑的扎西滋润得白白胖胖……
与扎西毗邻而居的,还有一个真菌家族,真菌家的孢子们本来出生在地面,但随着水分的渗透,也在这个冬天来到了扎西生长的土层。年幼的扎西当然不知道,孢子们的到来充满危险,甚至将改写他的虫生。
孢子们时刻牢记着家族繁衍的重任,他们随水渗透到地下,当然有一项至关重要的使命——寻找蝙蝠蛾的幼虫,并寄生于虫体,续写他们真菌家族的生命传奇。
在一个阳光灿烂的中午,真菌家族的大孢子——叫她得勒吧,她借助从泥土缝隙中漏进来的一丝亮光,发现一条白胖的虫子正在前方不远处欢快的爬行。“耶——”得勒在心底里欢呼,因为她已经找到了生命的归宿。但她依然不动声色,她要悄无声息的接近他,出其不意的进入他……
扎西与得勒的不期而遇,对得勒来说是一场美丽的邂逅,对扎西而言却是噩梦的开始。当天深夜,扎西突然感觉腹部奇痒无比,继而钻心的疼痛,他忍不住在泥土中翻滚、蜷缩、呻吟,折腾了大半夜,痛苦才逐渐缓解。扎西哪里知道,此时,真菌的孢子——得勒已经穿透他的皮肤,进入了他的体内。
从那一天起,扎西到了一种怪病,体内经常莫名的酥痒,而且不固定在同一个部位,感觉十分奇怪,似乎全身发热,又像身体膨胀,有时让他狂躁不安,有时让他焦虑不已。这种病整整折磨了扎西一个春天。
扎西依然不知道,这个春天,孢子得勒已经在他的体内生长出菌丝,并逐渐遍布、充盈他全身的每一个角落。扎西痛苦不堪的时候,那正是得勒在他的体内疯长。
为了缓解得勒在体内折腾的苦痛,扎西不停的挣扎、爬行,他好想从漆黑的土层钻出地面,舒展全身,躺在草坡上晒晒太阳。在这种信念的支撑下,他使尽浑身解数艰难的向地表爬行……
在一个风和日丽的早晨,他用尽最后一丝气力,终于把头钻出了地面。扎西眨了眨眼睛,他看到了一幅美丽的画面:一轮红日正从远处的山头上升起,东边的天空,朝霞朵朵,周边是成片的草甸,绿茵茵的草叶上,一颗颗晶莹的露珠在晨曦中闪烁着光芒……“真美!”扎西长吁了一口气,突然就失去了声息。
这是年5月下旬的某一天清晨,扎西没来得及尽情享受哪怕只有一天的阳光,他的生命就结束了,虽然悄无声息,但非常悲壮,因为他的死亡,即将诞生一个新的生灵——这时候,由孢子得勒发育而成的菌丝正好在扎西的头部萌芽,遇到阳光,迅速滋长出像草一般的真菌子座——夏草,叫她扎西得勒吧。
冬虫死去,夏草诞生。这不是生命的轮回,而是生命的蜕变,夏草将以冬虫的躯体为养料,继续生长……只是扎西得勒不会知道,往后的日子,她将命运多桀。
沐浴着阳光雨露,扎西得勒忘情的疯长,仅几天时间,她已经赶上毗邻的小草,出落得亭亭玉立了。但在这短短的几天里,她也经历了生离死别:前天傍晚,左侧的九妹被一头岩羊囫囵吞食;昨天上午,坡下的七妹被一头牦牛拦腰咬断;今天一早,右侧的三姐又被一位牧民连根挖起……好在成熟的大姐已经将头部的子囊打开,新的孢子已经呱呱坠地,只待这个夏天过去,孢子们又会渗入土层中,去寻找新一代蝙蝠蛾的幼虫。
扎西得勒在为大姐庆幸的同时,也为自己的安危忧心忡忡:她渴望像大姐那样平安幸福,她害怕像七妹九妹那样被牛羊吞食,最不济她也愿意像三姐那样被牧民采挖,可现实是残酷的,她知道自己决定不了自己的命运。
又一个风和日丽的上午,扎西得勒一醒来就看到山坡下有一群牦牛,她顿时产生一种不祥的预感,她对自己体内即将的成熟的孢子说:“孩子们,听天由命吧!”
扎西得勒是幸运的,那一群牦牛即将在她面前经过的时候,突然听到一声鞭响,牛群突然改变了觅食的方向。扎西得勒牛口脱险,如释重负,她想:明天,就明天,一定要把孢子们绽放。
这是年6月2日。扎西得勒在提心吊胆中度过了一个平安的上午。下午4时许,尚在午睡的扎西得勒又被一阵嘈杂的声音吵醒。她睁开眼睛,看到草坡下停着几辆越野车,车旁的草甸上坐着一群人,人群中有说本地话的,也有操外地口音的,他们在议论着什么。
扎西得勒竖起耳朵,听到一个陌生的声音:“你们如果找到一棵鲜活的虫草,让我来挖,我给你们块钱的酬劳。”
这个操湖南口音的是我的同事,姓徐,我们叫他老徐。那天,我们几个援藏的同事从扎日神山返回隆子县城,途径扎西得勒所处的草坡时,看到一群正在采挖虫草的藏民,激发了我们极大的好奇心与求知欲。因为我们只在拉萨的特产店里见过成批的虫草,从来没有见过还长在地里的鲜活虫草,我们万分渴望亲眼看一看,这风靡人间的高原精灵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原生状态?
藏民十分友善,也许是被我们的好奇心或求知欲打动,他们随即四散开来,纷纷在附近的草坡上悉心寻觅。扎西得勒耳闻目睹了我们的阴谋,她知道在数十双眼睛的寻觅中,自己今天肯定难逃一劫。果然,不到一袋烟的功夫,我们听到一个稚嫩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快来!我找到了一棵。”
扎西得勒无助的闭上了眼睛,因为在她的前面,站着一个十一二岁的男孩,男孩的手里握着一把小小的挖锄,那一声惊喜就是源自这个小男孩。
援友们欢呼雀跃,朝着小男孩蜂拥而去。我提着单反,跟在人群的后面。及至跟前,人群已围成一圈。我好不容易把头伸进圈内,果然看到了一株鲜活的虫草:像一枝小小的笋,只有茎,没有叶,也没有节,通体淡绿,晶莹剔透,安静的矗立在杂草丛中……我想,如果不细心寻觅,是很难发现的。
这一株芳名扎西得勒的夏草,在一群湖南援友的惊喜、欢呼、赞叹与怜惜中被连根挖起,伴着很多泥土被老徐小心翼翼地装进了随身携带的信封。我用相机记录了这一悲壮的场面。随后,我们的越野车绝尘而去,夏草故乡的公路上,尘土飞扬……
当晚,在隆子县城的客栈里,我和老徐同居一室。临睡前,我看见老徐掏出那个信封,又小心翼翼的取出那棵虫草,反复察看,爱不释手,口中念念有词:这是我今生遇到的第一棵鲜活的虫草,太珍贵了,我要把它作为礼物,送给我的母亲……
能成为送给母亲的礼物,这株虫草应该会对自己的命运满意的。听着老徐的念叨,我默默的回顾了虫草的一生,心中惋惜不已:
你本是一只丑陋的虫子,就不该绽放仙草的美丽;
你若是一株美丽的仙草,又何必续写虫子的传奇!
年6月18日
作者简介:洪孟春,男,汉族,湖南宁乡人,年出生,18岁从军,在大西北铁马金戈12年,部队转业后就职于长沙市某区政府,年一年在西藏援助工作,任职贡嘎县政府。有散文、诗歌、杂文、通讯等作品散见于解放军报、中国青年报、中国青年、宁夏日报、西藏日报、西藏文学、文学风、长沙晚报、散文诗、散文诗世界等报刊。散文集《高原之上》即将出版。
写作者要有点疯,叛逆、创造、
想象,天马行空,细腻、丰沛,
对文字敬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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