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江晚报·小时新闻记者陈宇浩
“要飞了,要飞了!快拍!”中午12点光景,天目里南侧下沉式广场的宁静,被一阵清脆的手机快门声打破。
跟随着几个女生镜头移动的方向,一只琥珀色蝴蝶,从树干上扑闪着翅膀,飞向天空。半小时前,它刚从纺锤形的蝶蛹中破壳而出。
眼前这棵高大的乌桕,树干上贴着数字“45”的牌子,抬头仔细看,每根树枝上,都挂满了密密麻麻的蝶蛹,大概有几百个。
不久前,天目里发起了一个名为“一棵树()五十个想法”的公共艺术项目,把50棵树交给50个有想法的人,每人认领一棵,展开自由创作。
来自上海的昆虫艺术家梁子,架起梯子绕着大乌桕忙活了整整两天,在树枝上挂满了个蝶蛹。之后的每一天,都有幼蝶破蛹高飞,成为天目里一道美丽的风景。
如果说冷峻的混凝土灰代表了天目里独有的艺术气质,那置于其中的植物,则像一根绿色的纽带,把人和空间的关系糅合得恰到好处。
多棵植物,在全世界找了整整五年,很多树,甚至做到了树干的直立角度、树叶的大小、树皮的纹理,都几近相同。
这不仅仅是一个艺术综合体的呈现,更是一个关乎审美、关乎细节追求的故事。(导语)
阳光充足的下午,漫步在天目里中心广场,年轻人们做得最多的一件事,就是跟散落在不同方位的树合影,甚至不惜排个长队。
位于广场中轴线的一排自由人槭,颀长、挺拔,远看并没有什么不同。走近了,才发现几乎每棵树上,都挂着数字号牌。
它们都一样,它们又都不一样。
两个月前,来自全国各地,有着不同经历和想法的艺术家,被邀请到天目里。他们当中,有纹身高手、插画师、吸猫狂人、“软装大师”、前广告公司设计……共同面对一棵——
“平均高度9—10米、冠幅可达6米;自由人槭、乌桕、光叶榉、针栎中任意品种;随机分布于天目里各个方位”的树木。
要求就是,每人认领一棵树,然后随意发挥创作就完事了。
如今呈现在眼前的,是一个充满各种可能性的脑洞空间,光是解读和理解每一棵树,都需要人花上十几分钟时间,做些脱离日常的思考。
一棵树,枝干上的所有树叶,都被调皮地打上了“合格”字样;
另一棵树,被绑上了大小不一的“潜望镜群”,不同角度、不同高低,窥得的是不同的风景;
还有一棵树,被两座高高的木梯子夹在中间,顺着梯子爬到顶端,赫然出现一块牌子——“1、请坐2、数树叶3、直到对面的人出现4、离开”。
按照总设计师伦佐·皮亚诺的说法,除了建筑本身,天目里的建筑美学,还要结合植物来看。
每一棵树来到这里,背后都有自己的故事。
毗邻9号楼,有一个名为“风”的地下庭院,倚靠围栏往下看,一棵形态恣意的日本光叶榉,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偶有风吹过,阳光透过摇曳婆娑的枝叶间隙,在地上洒下斑驳光影。
当初还在设计稿阶段,伦佐·皮亚诺就抛出了自己的想法,这个庭院里必须有一颗大树,希望“阳光好的日子里,它能洒下一大片‘金子’。”
看似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天目里团队一找就是三年。
张玲是天目里设计管理部项目经理,关于“风”庭院的这棵树,他们前前后后在全国各地找了几十棵“候选”,但总庭院设计师、日本当代枯山水大师枡(shēng)野俊明总觉得不太满意。
年的时候,团队得到一个消息,上海有一批日本进口的树,好像不错。张玲和同事再次出发,赶到了上海市郊的苗圃。
边逛边看,当走过一棵树旁时,所有人不约而同停住了,有人赶紧打开手提电脑对照,眼前这棵树,跟枡野俊明在效果图上画的树,竟然有九成相像。
因为是日本进口的,这棵光叶榉在自幼生长过程中,一直有人工修型,枝条疏朗而有序。果然,照片和视频发给枡野俊明看了之后,他终于点头认可。团队成员们激动得击掌相庆,纷纷念叨着“不容易,真不容易”。
年11月,种植的前两天,团队上午8点多就到了上海苗圃。三四个专业日本园艺工人,麻利地完成了修剪、起苗、土丘捆绑等一系列工序,这棵珍贵的日本光叶榉,被运回了杭州。
同年12月,枡野俊明来到天目里,戴着工程头盔,亲自站在吊车旁指挥种植。光是调整角度,就花了1个多小时时间。
往往是大家觉得差不多了,吊车缓缓把树放下,但在快接近土壤的时候,枡野俊明突然喊“再等等”、“往这边再转过15度角试试”。
康恒是枡野俊明在中国的弟子,他告诉记者,每棵树在生长过程中,都会有阳面和阴面,阳面因为长期有日光照射,往往会比阴面更好看,“在作为景观栽种的时候,以什么样的角度、姿态,让树好看的一面让更多人看到,也是门学问。”
(庭院一角)
随着这棵榉树落位,枡野俊明在天目里打造的三个枯山水庭院——“风”“水”“空”,也得以形成完满的寓意:风吹过湖面,“西湖”的水流成为瀑布落下,水声营造出洁净心灵的空间,同时“流”过办公空间,升华为枯山水。
从天目里的地下车库,走向工作空间的写字楼,必须要通过一个布满绿植的院子。伦佐·皮亚诺觉得,这一段路太重要了,“它甚至会决定你一天的心情”。
绕着如今的天目里走一圈,你恍若间会觉得自己来到了一个植物王国,每走一步、每个转角,都会有未知的风景和潜伏四处期待被发现的可爱植物。
一切来之不易。
广场的中轴线上,是一排挺立的自由人槭,看起来好像都长得差不多,但做到这种“千树一面”的一致性,恰恰是最难的。
在天目里绿化总设计师、美国著名植物生态学家保罗·凯普看来,如果在欧美,作为行道树,有两大基准要求——1、树干笔直挺拔;2、树形一致。
但仅仅这两点,就足以让国内很多林场和苗圃犯难,因为这意味着从小苗开始就要有专人护理,甚至有很高的淘汰率。对于追求“快速培育,快速变现”的绝大多数苗木单位来说,很难做到。
从年开始,团队就跑遍了江浙沪,直到年时,听说山东有一个小苗圃“东西不错”,大家决定再去看看。
第一次,绿植设计师拉纳·克里克亲自挂帅,跟着大伙儿吭哧吭哧坐了6个小时火车,来到位于山东青州山里的苗圃。很遗憾,树都不错,但总觉得树型还差了那么一点。
第二次,拉纳·克里克已经回了美国,团队终于在山东日照的一个进口彩叶苗圃里,找到了现今这批自由人槭,总算“两重标准都达到了!”
除了保罗·凯普提出的“直”和“长得像”两个标准,天目里创始人李琳,对树木也有自己的好几条要求。
一、不能是杭州常见的树种;
二、最好是小叶子;
三、树皮最好要干净,不能脏兮兮的。
最终找到的自由人槭,以及遍布楼与楼之间巷道的针栎,无一例外都是符合上述所有标准的。
而李琳,也绝不是一个只会提要求的人,在找树这件事上,她比任何人都饱有热情和实践精神。从年开始,只要有时间,李琳就会满世界跑,一旦有了目标就立马赶去林场挑。
这份专注,如同她倾注于天目里的用心,也跟做这件事的初衷形成了自洽的逻辑——“以后老了跑不动了,可以在家门口买东西、晒太阳、看书、发呆,也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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