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润琪当时光缓缓流过大地小召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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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

  彭润琪:毛泽东文学院十四期学员。系湖南省作家协会会员,湖南省诗歌协会会员。已在《散文诗》《先驱报》《吐鲁番日报》《拉萨晚报》《资水》等多家杂志、报刊、网站发表诗歌、散文、小说数篇。其中散文《梦里水乡》《情满赤磊河》《家乡的石拱桥》等收入中华图书出版社出版的《大湖美文》。现为沅江市开心作文教育培训学校校长。

当时光缓缓流过大地

文/彭润琪

  只有踩着这片土地,你才有发言权。——题记

 1.

  乡村的阳光带着一身水汽从林子里照进来,薄雾如轻纱般缠绕在树干上,鸡鸣狗吠打破整个村庄的宁静,那一缕缕炊烟随着灶口的火舌,在农舍的上空蔓延......这片我曾经生活过的土地,如今,大地的宁静和生活的惬意早已随时光远离,我无数次细数那些美好,但从我背弃大地那天开始,与大地同行的唯有时光了。我想起那么一句:当你用什么样的热情给予大地的时候,大地将以更大的热情反馈与你。我觉得每一个对这片土地心怀热情的人,即使他不是诗人,他一定拥有诗人一样聪慧的眼睛,来发现大地的美。

  年少的我看到父母起早贪黑地在田野里劳作时,我开始习惯了稻花的香味,我的每个周末会挽起裤管打发在那一望无际的水田里,拔除那些滥竽充数的杂草;我慢慢喜欢那种稻谷成熟的气息,里面掺杂各种昆虫的味道,总是让我觉得新奇,在哪一处会蹦出一只不知名的虫子;我会满心欢喜地抱怨那些不争气的稻秸,居然承受不了稻穗的压力,瘫倒在田里,我不得不把身子弯成一张弓,把所有的暑期弹向了这片田野;我习惯了被汗水湿透的衣裳裹住身体;习惯明晃晃的水田反射明晃晃的日光,炙烤着脸颊;我会兴奋地坐到装满稻谷的手扶拖拉机上,跟着父母去交公粮……

  记得我第一次来例假居然是在水田里插田的时候,我当时非常的惊恐和害羞,却不敢跟母亲说,依然跟着父母在水田里割禾、插田。后来母亲发现我的异样,就追问我,并赶紧对我说:“明天起,你就不用下田了,就待在家里帮奶奶做饭。”

  “双抢”时节,没有一个闲人的,我终于明白为什么姐姐她们总会享受这样的待遇,我也知道我为什么有这样的优待,但我发现母亲从来都没拥有这样的特殊日子,我问母亲,母亲笑了笑回答:我年纪老了,没关系的。瘦小的母亲不到二十岁就嫁给了父亲,从来没干过重活的母亲,开始跟着父亲一起下田,跟着父亲一起拖打谷桶。过了农忙,别人清闲时,她还要给方圆好几里的人家做缝纫,但母亲从未在我们面前叫过一声苦,说过一声累。我不明白,母亲对这片土地倾注了她所有的热情,包括她的生活,为什么总会对我们几姊妹重复那么一句:“出息点,离开这里,不要像我们一辈子跟泥巴打交道。”

  多年以后我终于明白了。可惜我当时明白得太迟,当我离开乡村的那一天,母亲目送我离开,村口,那株粗壮的酸枣树上面挂满了李子;屋前的那条小河涨水了;池塘的菱角也熟了;母亲的背不再挺拔了。我第一次发现自己忽略它们太久了,以至于我忘记爬上去摘那些酸枣;忘记跳进小河里畅游一下;忘记采摘一仓菱角,忘记给母亲捶一下背。其实我忽略的不仅仅是这些,还有爷爷打量田野的目光,以及奶奶手臂上的伤疤......

  2.

  当时出生在省城的爷爷,因为他父亲即我的曾祖父害怕革命(当时城里都流传“该死”就是“街死”之说),便逃命似的举家迁到了湖垸。曾祖父他们虽然远离了战火,却远离不了贫困,曾祖父在饥寒交迫中最终离世,那年爷爷刚好十四岁,成为家里唯一男丁,他不得不用稚嫩的双肩挑起了这个家。

  可爷爷也难逃困厄。不久,一场大洪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席卷了整个湖垸,爷爷一家当时只顾逃命,来不及转移任何东西。土墙和稻草搭建的房子,在几个漩涡过后,毫无留恋地随波而去。当时的人民公社报喜不报忧,隐瞒灾情,爷爷一家人挤在临时搭建的窝棚里,获得的政府救济非常少,本来困顿的一家更是食不果腹。

  爷爷最不愿提及的就是这段日子,并不是因为那时太穷太饿,而是他人生中有了一个最大的污点——偷东西。奶奶告诉我,爷爷饿得连走路的力气都没有了,就拄着一根木棍,挑着一担粪桶颤悠悠地去田里。那个时候吃“大锅饭”,哪家都是一样,借都无从借起。爷爷饿得实在不行了,就想去大队部借粮食,可大队部的干部好说歹说都不肯,爷爷不得不铤而走险。到了晚上,他偷偷翻墙溜进了大队粮食仓库,把一根小铁管插进了谷袋里,然后从腰间解下布腰带,别小看那布腰带,那是奶奶为爷爷这次特别行动缝制的,爷爷当时嫌腰带太小,但奶奶说漏太多容易被发现,而且罪也大。当奶奶双手从爷爷手里接过稻谷,虽然不足一斤,但奶奶就像捧着一家人的命根子。持家有方的奶奶就把这些稻谷分成了好几份,然后连谷壳也舍不得椿掉,就直接熬了几碗带米壳的清粥(后来才知道,其实还有一个原因是怕椿米的声音被人听见)。连续一段时间,爷爷都通过这种方式把一家人的肚子填满。但不管爷爷做得再怎么天衣无缝,但还是被发现了。奶奶的想法是错的,爷爷依然逃不过关牛棚、挨批斗的命运。几天后,被饿得奄奄一息的爷爷被奶奶抬回了家里,爷爷醒来的第一句话就是——我想喝粥!

  奶奶最不愿提及的却是手臂上的伤疤。大洪水后,垸内的灾民就地取材,砍倒那些淹死的树木,搭建成大集体的屋子。不料,奶奶他们住的“集体屋子”半夜着火了,这样的木结构外加茅草,一点就着,一下子,火苗裹袭熟睡的人们,所有的人仓皇失措逃出火海,但奶奶为了抢一些口粮,几次冲进火海,虽然奶奶捡回了一条命,但她的双臂被大面积烧伤,幸亏有好心人把家里的狗油给她涂上,她的伤口恢复得还是较快。从那以后,奶奶再热都不愿意卷起袖管,那些丑陋的伤疤在述说她的伤和痛。

  我真的无法想象那段岁月带给爷爷奶奶的创伤,但他们凭着对生活的韧性,终于熬了过来,其实这份生活的韧性来源于他们对土地的信任。“土能生万物,地能纳千粮。”读书不多的爷爷经常把这句话挂在嘴边,我想,如果没有踩着这片给他生命和热情的土地,他怎么可能真实而准确地表达自己对土地的态度?这是从骨子里对这片大地的深沉的爱,即使这片土地多灾多难,但他依然对它寄予厚望。

  3.

  从资水变浅、竹排搁浅的那一刻开始,这片肥沃的土地,除了属于这些依偎他怀里的子民,还能属于谁呢?对大地的信任就如一个断奶的孩子对父母的信任,大地的丰厚和无私从未离开,包括那些絮絮叨叨的故事。从“大集体”“分田到户”,我依稀记得爷爷蹲在田角,点燃一支旱烟,望着那片水田,背后是一大片绿,如村头那头老水牛在咀嚼所有的过往。

  从此,父亲从爷爷手中接过竹扁担,挑起了一片光明的日子;从爷爷手中接过了锄头,翻开了土地的新篇章;从爷爷手中接过了镰刀,收割了丰收的喜悦……

  于是,这片土地在父母的辛勤劳作下变得丰盈起来,包括他们的日子。即使过去几十年了,年轻的脸已被岁月打上大地的烙印,但记忆还是不停地在脑海里反刍,如水田里的倒影愈加生动起来。

  那时正值双抢,很多人都在刚收割稻子后的一片刚犁耕的水田里插田,有个人趁休息间隙,在沟渠里捉了很多小鱼小虾之类的,就用袋子装起来放在田埂上。不一会儿,老赖走过来了。老赖一家子老的老,小的小,有十几口人,因此,老赖要变着法子弄饱一家人的肚子。于是这个人就想拿老赖开玩笑:“老赖,只要光着屁股,这一袋子鱼虾就归你了——”谁知他话音刚落,老赖真的光着屁股,用那袋鱼虾挡在私处一路飞奔回家。那些在水田里的小媳妇们见了,田都不插了,捂着肚子笑得喘不过起来。

  老赖每次被人笑的时候,他是快活的。后来他的两个儿子和三个女儿都出息了,要接他去城市,他死活都不肯。我想属于老赖的,除了这片熟悉的土地,还有那段让人快活的时光,他怎么舍得离开呢?

  每每父母辈们聚在一起念旧时,我不知道为什么我的脑海里依然会出现爷爷蹲在田角吐着烟圈的样子,我觉得他们是如此的相似,即使他们口中的“老赖”已经埋入黄土,而老赖的笑话总会作为无事的边角料,一下子把时光拉到了几十年前。

  我不敢劝说父母来城市居住,因为我不知道离开土地的父母是否还能那样的健谈?而且,每次他们来城市,呆不上几天,又一个劲地囔囔着回乡下。我不知道这是不是对土地的情结,但我确认这一定是来自于骨子里对土地的依恋。

  当我读到《山乡巨变》中邓秀梅“从小爱乡村,她一看见乡里的草垛、炊烟、池塘,或是荣子花,都会感到亲切和快活”时,我不由得想起了父母亲,他们应该也如她一样“几天不下乡,心里就要不舒服,脑壳要昏、饭也吃不下......”

  4.

  我知道,我所有生活的热情与那片曾经给我梦想的大地有关,我离开乡村太久了,我不知道是否也会有情感枯竭的那天,如果真是那样,那不是我抛弃了大地,而是大地抛弃了我。

  记得小时候,只有茅草屋顶腾起的炊烟,才能唤回了贪玩的孩子晚归的脚步;夜鸣的蝉声吵醒了夏夜漫天的星光,于是,每家的晒谷坪前的竹凉席上,躺着劳累一天的父亲,还有玩累了的孩子,挤在一角,偷得母亲蒲扇下的余风,然后沉沉睡下,晒谷坪上堆起的一座座小谷堆,散发谷子的气味。

  我最期盼的是大队部每月一次的露天电影,我们要步行好几里路。到了露天电影场,矮小的我踮起脚尖也无法看到,高大的父亲不得不让我骑在他的肩上。但每次看不到一半,我就开始瞌睡,父母亲不得不交换把我抱在怀里。回来的路上,父母都不忍心叫醒我,我就趴在他们的背上,然后听到父母亲絮絮叨叨地说着话。说不再带上我了,但我相信他们下一次经不住我的软磨硬泡,又让我一路小跑地在跟着他们去看电影。

  捉蛐蛐是我们最热衷的事了,我和小伙伴们就会跑到屋后,循着蛐蛐的声音,扳开一块大石头,把捕获到的蛐蛐放到各自的瓶子里,然后趴在地上,围着一个破罐子斗蛐蛐,而我们的筹码居然是用纸折的“三角扉”(注:不知此物名字来源)。

  每每读到济慈的《蛐蛐和蝈蝈》,我就会想起那段往事,而所有这些记忆都与大地有关,正如那首诗中写到的:“大地的诗歌,从来都不会死亡”“大地的诗歌,从来没有停息”,那些声音沉醉于大地之上,那些宁静安抚所有孤寂的灵魂。那些似曾相识的场景也只是我生命中的一段影带,经过岁月的浸泡,有些地方早已斑驳,于是每每播放时,总有一些尖锐的声音,在脑海中卡带。如今,爷爷奶奶那一辈的人所剩无几了,父母亲这一辈的人也是夕阳西下,而我辈的人都各散五方,一年也难得见一次。村里也少有年轻人,大多数都外出务工了,任由房子破败,没有老人的,房子一年空一年,门窗被风吹破了,屋檐被风吹翻了,墙体被雨淋坏了,晒谷坪长荒草了.......

  我想,等到父辈们渐渐老去,屋子也会渐渐老去,屋后的那片田野是否也会老去?

  有次回家,父亲正好在田间看水,我看着父亲熟悉的身影,还是在那片水田的田埂上,想起很多年前,当时我们准备插禾了,可是水田里不够水,于是,父亲根据多年的经验,左堵右引的,硬是把水田给灌满了。可是,等我们吃过午饭再来一看,水田里的水都干了,原来被下田的那家给挖了一个缺口给放了。父亲当时气得暴跳如雷,站在田头骂了好久,两家甚至差点为这个打架。虽然不久以后,两家和好如初,但这样的情形时时上演。

  如今,我担心老父亲是否还能心平气和和邻里处理好这些事情,后来才发现这一切担心都是多余。那些曲曲折折、水草丛生的小渠道早已不见了,用水泥砌成的渠道四通八达,根本不用担心浇灌很费力。

  我以为父亲老了,田野要抛弃他了。但是,老父亲还是守着那几亩田不肯放。在电话里只要聊起有关田野的事,他就打开了话匣子,滔滔不绝地说起来,当然少不了我在田埂路上摔跤的事情。我还纳闷,每次吃药都需要提醒的老人,居然还记得几十年前的事情。我知道,所有这些与田野有关的时光,父亲都会记得非常清楚的。

  与时光同行,除了这片父辈们坚守的土地,还有我对这片田野的深情。不管我离开故乡多少年,也不管我是否还有一双慧眼发现大地的美,但是那片土地依然温柔如故,就如一个慈祥的母亲面对一个任性的孩子,怎么可能与自己的孩子计较。不管我什么时候走进它的怀抱,它依然如故地敞开胸怀迎接我。

  5.

  土地情结,是温暖情感凝聚的永久魅力。于是就有了故土难离的伤、叶落归根的梦、饮水思源的痛、梦呓乡语的殇、乡音难改的情......

  我曾听到一个关于台湾老兵回乡的报导,老人离开时,除了家乡的特产,还带了一袋故乡的泥土,而且更为动情的是他回去后与那些远离故土的人分享这些泥土时,凡是领到泥土的人,一边笑一边掉眼泪,不停地说谢谢,说自己居然还在有生之年闻到熟悉的泥土的气息。有的老兵把这些泥土当作传家宝留给孩子;还有的老兵每当思念家乡时,就放一点土到茶杯里喝,以解相思之苦。这种排解思乡之情的办法由来已久。《西游记》中唐僧西天去取经临行时,大唐的皇帝在地上捻起一捻泥土放到了唐僧的手心,并对他说:“宁恋本乡一捻土,莫爱他乡万两金”。我想,唐僧经历九九八十一难,其中不乏声色诱惑,他能脱身而出,不仅仅是他的修为和定力,更与他所贴身携带的那“一捻泥土”有关。

  前段听父亲说,他的一个离开家乡五十年的儿时玩伴回来了,虽然父亲说得更多的是老人出去几十年落魄和潦倒,但我却被老人的这份回乡的执着震撼了。老人离开家乡四处谋生,人生并不顺畅,看到自己一天天衰老,他唯一的念想就是能在有生之年回到家乡,能踏踏实实地踩在这片土地上。他辗转几千公里,离家还有几十里路的时候,已身无分文,他就靠一双脚走回了家。这时,我们无须计较他的过去和荣辱,因为,这份大地的情结与富贵与否无关,那是每一个作为这片大地儿女都有的情怀。

  其实我们依恋的不止是那片土地,而是属于这片土地的亲人,这份深深的情结像一根丝线紧紧拉住你,不管你飞得多高,飞得多远,在线的另一头永远都有你牵挂的那片土地。

  端木蕻良在《土地的誓言》中对土地的最真情的表白,“土地是我的母亲,我的每一寸皮肤,都有着土粒;我的手掌一接近土地,心就变得平静。我是土地的族系,我不能离开她。”大地对她的召唤义无反顾,而她的呼唤,也是大地的呼唤!

  肖邦被迫离开祖国波兰时,接受了友人们赠送的一只盛满祖国泥土的银杯,当他弥留之际,请求自己的亲人把自己的心脏带回祖国,这是他与祖国生死相依的遗愿。这杯泥土太重,重到他只能用一生来背负,这颗心也太重,重得要用祖国的一杯泥土来交换。

  我父亲的儿时玩伴终于能安息在家乡的那片大地上,他一生看起来不幸,但他却是如此幸运。父亲常指着田头的那片地说:“再怎么我也不能把那块土分出去,将来我还要葬在那......”

  当时光缓缓流过我的脸颊、掠过我的额头、拂过我的鬓角,大地无时无刻不在审视我们苍白的灵魂,召唤一份永恒,这是生生不息的大地精神。

  大地精神就是大地的眼睛,如一汪清澈的湖泊,澄浩天为底,渊玄月作心。

长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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