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志我似乎总跟自己过不去

  龙志是网易新闻客户端的掌舵人,今天有关他离职的消息在圈子里传得挺广。我孤陋寡闻,之前并没有听闻过他,今天碰巧读到他的这篇自述文,十分欢喜,朴实而又潺潺流进心底的文风现在已经很少见了。分享给大家。

今天是年的第天

阅后,晚安

我似乎总跟自己过不去

——南方报业年度记者龙志

  

  五年前的夏天接到过一个电话,当时我正在湘潭市政协空荡荡的大楼里采访,电话响起,我朝楼梯间走去,听到一个男人的声音说:我是南方都市报深度新闻部的编辑,你愿不愿意来南都?

  

  对于一个已经工作两年的记者,这是一个再平常不过的午后。

  

  如果一切如初,下午,接近黄昏的时候,我在长沙总部的编辑正瞅着一个或者半个版面等着我填呢(当时是潇湘晨报驻湘潭记者,整个记者站就我一个人,当时的部门主管规定,无论有无版面,每天必须交一篇通讯主稿,两篇消息小稿)。我没有意识到,或将改变我的一生(或者说我从接电话后开始思索过一种怎样的生活),我记得当时这样回答:我考虑考虑吧。

  

  这里丝毫没有倨傲的意思,恰恰相反,在当时充满迷惑的语境中,我还没来得及思考,将要做什么。我所有的人生经验是:大二过后,因为某种东西破灭,赌气进了报社;一年后,又因为某些东西幻灭,赌气跳了槽。现在呢?问题又回来了:我为什么还要南下,到一个我从未踏足过的城市?

  

  几天前,我回过一次株洲,站在偌大旷荡的炎帝广场边上的株洲晚报6楼,和当年的老同事们聊天。7年前,我从这栋楼出发,踏上新闻的不归路。(这是我的幸运,以今日情境观之,又是我的不幸,和很多泥足深陷的记者一样,再也没有什么其它职业能勾起我的冲动)在这栋看起来外貌特征和生产的产品一样上了年纪的党报大楼里,总编辑居然决定录用一个大二学生,之后又送去北京培训,这是供职多年的老记者也争取不到的福利。至今聊起,很多老同事仍觉得不可思议。

  

  这些短暂的接近两年的日子,是我最好的时光。在我入职前,报社新招了一批刚刚大学毕业的80后年轻人,这些人构成了对党报陈腐体制的冲击,成为日后互相学习的参照和竞争动力。

  

  就工作量而言,除了每月月底挂在通报栏上的考核排名关乎面子问题,只要你不在乎收入的差距,几乎没任何压力。因而身心上反倒自由。对于一个新手,最有效的途径不外乎模仿。黄河路边上有家席殊书屋,离报社大约10分钟路程,在那里,可以买到诸如《李普曼传》中文版,以及新周刊、南方周末这样的报章。那里很快便成了这帮年轻人获取养分的阵地。

  

  那时候的生活似乎还没脱离校园气息,上午睡到自然醒,中午联系采访,下午写稿,晚饭后打篮球、洗澡、讨论业务,到了11点左右去吃宵夜,午夜兜风,开着报社的破奥拓满大街呜呀呜呀的转,回到宿舍后,看书,睡觉。日复一日。

  

  生活是一口老池子,风吹不皱,可以终老一生,但也阻挠不了年轻人很多想法在汩汩冒泡。

  

  那时湖南本土媒体,以潇湘晨报迅猛崛起尤为侧目。深度新闻部在易伟掌舵时,也是最有冲劲的时候(比如《财经》欧阳洪亮,凤凰周刊前记者张志强,中国青年报湖南站站长洪克非当时均为旗下记者)。

  

  有一天,我接到易伟的电话,喊去特稿部。第一次,考虑良久,觉得毕竟当年是破格录取,报社待我不薄,犹豫后拒绝了。那时候,我已经在晚报上每月试着写三、四篇整版的调查,稿子影响也有,报社也承认你,但每个月末考核表一出来,我的分数总是末尾一两位。到最后一个月,我连续4篇稿子都在临签版时被撤换,这意味着,本月我将颗粒无收。领导可以纵容你、包庇你,但涉及到对体制的调整,则是铁板一块,因为他自己也是体制的一部分。易伟第二次邀请的时候,我便去了。

  

  不幸的是,在我到晨报一周后,连易伟都去职到了凤凰周刊,整个深度部也不复存在。我流落到了湘潭。

  

  这便是我当时的全部视野:起初,每天都盯着株洲,后来又守着湘潭。

  

  听起过南方都市报,是孙志刚案引发收容制度废止之后,媒体引来新一轮轰炸。我在转载的报纸上看过“陈峰、王雷”等人的名字,犹如现在有人看到过我的名字一样,很快便忘了。株洲火车站边上,也有个收容遣送站,也在这时候变成了救助站,我去采访过,外墙四周粉刷一新,亮锃锃的不锈钢大门,二楼屋内昏暗的墙上,还找到过几处血渍。

  

  我丝毫不觉得会跟报纸上的这几个名字将有什么关联。因为夏日午后的一个电话,这一切似乎顺理成章起来。

  

  

  我来南都后的第一篇稿子是《机枪手卿伯金的光荣与梦想》(原标题),多年后的一天晚上,跟已经任职网易的陆老师喝酒,还能背出文章的开头。

  

  陆老师正是当年打电话给我的那个人。年的南都深度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是重新组建。我跟阿福是同一天同时报到的,见过方三文,在入职表上,我看到领导在他表格上写着:直接录用。而我的表格上则写着:试用期三个月。

  

  我在做完第一单调查报道四川“猪链球菌”后,回广州,刚下飞机,接到陆老师的电话,通知正式转正,那是入职后的第20天。

  

  一些牛人,比如喻尘子、王帅哥、贾叔叔一一拜过之后,深度人马也算凑齐了。姜大米是我最喜欢的一个名字,微笑的大米,多有意思啊。那时候,我还有两年的光景可以称之为深度最年轻的记者,所以后来有很多人跟我说,你们深度的人都宠你。

  

  是啊,我说。其实我最担心的是被宠坏。还好,不管名声在外还是藉藉无名,在陆老师看来,一切都要从文本开始学起。

  

  于是有了人手一册的《普利策奖特稿卷》,通常是在白云仙馆、在苗圃,到后来最多的是办公室,每一篇稿子从结构到文本,从选题到立意,讲解得煞有介事,我们居然都能听得进去。

  

  到两年后,文本在南都深度似乎走过了头,拐了弯,年宏城堡召开的年终会议上,“触及灵魂”的批斗中,我成了靶子。

  

  我参与过最畅快的特刊采写是《唐山地震三十周年祭》,和喻尘子、姜大米、王吉吉以及帅帅的孙涛在唐山待了半个月,在后来大肆流行的媒体“特刊病”中,那实在是一种难得的体验。

  

  这几年里,有两件事值得记录。一是年下半年,在洛溪桥脚几个黑帮里卧底近一个月,当初凭着“行侠仗义”的热情去做记者的想法,在日后竟成为我正视这份职业的伦理问题的源头。比如,我知道了黑帮买卖人口,却没有去举报,而是选择了所谓记录。比如,我通过隐瞒身份,感情投资,骗取别人的信任,到最后,当他完全信任了我,并在我面前完全袒露时,我却把这一切都呈现在报纸上。或许在别人眼里,这仅仅只是一种经历,随着稿子的刊发,眼睛又得看到另外的地方。

  

  我似乎总跟自己过不去。脑容量的筛子网格特别小,对任何内疚的感情都过滤不了。久而久之,会沉积下来,直到不堪负荷。

  

  第二件事是,我在年写了《彭水诗案》。这两件事,都给我职业生涯带来了不少赞誉,比如《工人房买卖劳动调查》获得了第一届南都新闻奖调查报道的银奖,《彭水诗案》获得了第二届南都新闻奖调查报道金奖、年度大奖。但我要提及的并不是这些名声,而是在做这些调查时,以及做完之后,沉淀下来的那些想法。对于《彭水诗案》的不虞之誉,则在我年做邓玉娇案所经历的境遇形成鲜明对比。

  

  

  年,是基于以上多年形成的惯性,不由得推着我走。调查记者干久了,越发觉得,工作和生活混淆,完全没有边界。这时候,你就等着,和女友的分手,对孩子的愧疚。还有就是,你年纪越来越大,你老啦。

  

  几年前,在去唐山的途中,飞机触地时颤巍巍的抖动,我紧张得要命,大米却淡定自若,她说,落地的瞬间,是她最安心的时候。她知道,目的地到了。差不多有一年的时间里,我住在员村一横路省高院后面,我几乎都是选择晚上回广州,城市喧嚣随夜色渐渐褪去;我坐大巴从机场到市区,从中山一立交下来时,总能看到“办中国最好的报纸”的南方都市报的霓虹灯。到后来我搬到环市东路上,机场大巴的路线也变了,再也看不到这些霓虹灯,心里有些落空,总感觉缺失了什么。

  

  当一个人有了归宿感,总归不是件好事。它意味着,你在老去,一度熟悉的人和事都可能是腐蚀你肌体的药剂,在你不复年轻的面孔下面,正在怠慢、消融的是你曾经斗志昂扬,现在理解并称之为的“梦想”东西。

  

  现在,连我们部门都进了一个84年生的美女,这时刻警醒着我,不能再嫩或者老下去了。于是我又继续跑起来,狠命地跑,终于出了故障。

  

  我又一次去了四川,去做地震一周年;“7.5”当天我去了乌鲁木齐,并且呆了20来天,我恨自己不能变成一架摄录机,而不是手中的笔、本子和傻瓜相机。我在想,如果我仅仅把它当成一份还过得去的工作,苗人凤附体,从大漠打到雪山,从“鸡头”蹿到“鸡尾”,大可不必那么负累了吧?至少在外人眼里,还是个空中飞人呢。比如小乐的动力是爆米花的奶粉钱,兵哥的动力是下一次转山时最好能邂逅到女驴,我的动力呢?我既没有孩子,也不会持续地去想女人,我连这点乐子都没了,生活活该寡淡。

  

  问题是,我又喜欢较真。于是我彻底悲哀起来,越发沉默,干脆钻到书纸里埋起来。年5月我正在看一本书名叫《杀死一只反舌鸟》,在去巴东做“邓玉娇案”时,它是我行李箱里放着的两本书之一。

  

  在书中,牛逼的哈伯。李笔下的律师父亲为了让天真的孩子理解成人世界里的偏见和冷漠,真相所包含的危机和无奈,贡献出了一句牛逼的话:

  

  “呃,大部分人好像都认为他们是对的,你是错的……”

  

  “他们当然有权利那样认为,他们的观点也有权利受到完全尊重,”阿蒂克斯说,“但是在我能和别人过得去之前,我首先要和自己过得去。有一种东西不能遵循从众原则,那就是人的良心。”

  

  到后来,世人骂我,辱我,毁我,践我,恶我,我耳朵里听到的,眼里看到的,始终只有这句话。但这仅仅是权宜过渡,后来我明白,视而不见听而不闻的做法,是解决不了问题的,心魔还在那里,在等着你某一刻不期而遇。等我明白过来时,已经种下祸根。

  

  到10月底,写完《黑金帝国》,长年郁积的小罪恶终于突破极限,在海拔多米的拉萨,病倒了。

维特日记每个这样深的夜晚读些打动人的文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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