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路小说展灵魂和身体都在路上锐度星期

必须上路了

  谭宇宏

  “空气越来越差,我必须上路了。我开着一台年出厂的旅行车,在说不清是迷雾还是毒气的夜色里拐上了国道。”

  这是韩寒《》的开头,也是他第一部“公路小说”。

  在这之前,我理想的公路小说就是《在路上》,杰克·凯鲁亚克的小说,也是他的“生活实录”,疏狂漫游,沉思顿悟,不失为人生的一种理想。

  再有,就是莫文蔚给某品牌拍摄的广告微电影,66号公路,美国人称“母亲之路”,依稀还记得一首曲子,爵士作曲家鲍比·特鲁普的毕生名作,《在66号公路上找乐子》。

  相信很多人的梦想都是开上66号公路,把烦恼都抛开,在夕阳下一路开下去。但现实生活中,我们的“在路上”是在一周多次往返的异地航班上,在拥挤不堪的地铁里,在梅林关日复一日的蠕动车流里……丰满的理想莫过于《13年2个月23天11个小时的环球旅行记》,骨感的现实则是《乘3号线往返的少妇》,文中那个身心疲惫的妈妈,牵着幼子周复一周奔赴在补习路上,这不就是每个母亲所走过的道路。

  有人说,公路小说就是不断地离题,不断地分叉,仿佛作者和读者都有很多时间可以浪费,仿佛他们只乐于随时停下来观察和欣赏沿路的风景。希腊诗人卡瓦菲斯说:“当你前往伊萨卡岛,但愿你的旅途漫长。”多么美妙的成人童话!

十年前,路上的快乐时光

  绿茶

  我曾是一头“驴友”,背着包没来由地四处乱走,对我这样的人来讲,“在路上”几乎是那些年的终极快乐。回想自己这些年走过的路,写过的游记,再加点虚构成分,或许会是一部“公路小说”。我其实不喜欢“公路小说”这一说法,我想,之所以有这种说法,也许是从“公路电影”演化来的吧。可能因为我太喜欢公路电影了,所以,不喜欢有别的体裁借用这个名头。于是也,很好看所谓的“公路小说”。

  提到“公路小说”,肯定都会追溯到凯鲁亚克的《在路上》,它创作于年,是垮掉派的经典。

  提到“公路电影”,肯定都会追溯到彼得方达主演的《逍遥骑士》,它上演于年,是公路电影的鼻祖。

  再往前倒,比凯鲁亚克和“逍遥骑士”还早几十年,美国民谣教父伍迪·格斯里就从俄克拉荷马州出发,靠扒闷罐车、伸大拇指和徒步旅行完成走遍全美。他在途中创作的歌曲后来成为美国的文化遗产,一首《这片土地是你的土地》几十年传唱不衰,成为美国的“第二国歌”。他的自传《荣光之路》,今年二月由广西师大出版,让我们看到以为“行走”先驱的思想和音乐。我们是不是可以称他的音乐为“公路音乐”呢?

  再往前倒,没法这么一直倒上去,可以倒到徐霞客那儿去,甚至能倒到孔子那儿去。

  回到中国文学,早年中国很多先锋作家和诗人,好些人都受西方“公路小说”的影响,比如马原、芒克、徐星等。今年,徐星的《剩下的都属于你》再版,这本小说我认为就是典型的受《在路上》等“公路小说”影响的中国“公路小说”的先锋之作。我看这种类型的书很少,但徐星这本却看过好多遍。

  十年前的年,《剩下的都属于你》由长江文艺出版社出版,我当时在《新京报》做书评编辑和连载编辑,就和徐星联系连载他的作品。这是我编连载版最喜欢的作品,每天上班看他的小说,边看边乐,然后选出最适合报纸连载的段落,这也是我编的最用心的一部连载作品。

  作为一名驴友,我也喜欢在路上,有机会就四处乱走,所以,特别喜欢和欣赏徐星和西庸(小说中另一主人公名字,据说是同样受凯鲁亚克影响的艺术家彭刚。)两人贯穿中国的骑行,我也想过来这么一次,可至今也没有勇气。八十年代的中国,还很少有人以这种方式“在路上”,徐星算是中国比较早的驴友啦。

  小说中的“流氓文本”现在看来没有什么,但在八十年代,这样的文本方式还是很挑战人很先锋的,故事很简单,徐星和西庸无所事事,骑着自行车四处乱走,各种胡闹各种乱搞,见到很多荒唐有趣的事,也见识很多各色人等,小说不胜在语言和技巧,而是一种真实的状态,在上世纪八十年代的中国,这样的气质和独特性在当时的中国文坛,可谓是唯一的。

  我是在论坛时代认识徐星的,当时并不知道他是先锋小说家,他的网名叫信天游,我们同在一个叫“读书沙龙”的论坛玩。

  那时候论坛的网友经常网聚,在“读书沙龙”斑竹李湃张罗下,我们去信天游位于劲松一个居民楼半地下室的家里玩。才知道他是《无主题变奏》作者,先锋小说家徐星。

  年,全聚德烤鸭店清洁工徐星在《人民文学》发表《无主题变奏》,被认为是中国文学由传统向现代过渡的标志作品,和刘索拉、马原等一批作家成为中国先锋文学的先行者和代表。

  从清洁工变为先锋作家后,徐星自由了,终于可以过上自己喜欢的“在路上”的生活。年,他和好朋友骑车贯穿北南中国旅行,回来后,开始写《剩下的都属于你》,年在《中外文学》四月号发表。再次引起广泛   年,应诺贝尔文学奖得主海因里希·伯尔邀请,徐星住在伯尔家里写作。继续写《剩下的都属于你》,在这一年写完。《剩下的都属于你》先有了法语版、意大利语版和德语版,在欧洲取得很好的口碑和影响。

  我认识徐星时,他已经不写小说。我问他这些年干嘛?他说在做影视,拍纪录片。然后,这些年经常看到他有新片出炉的消息。《我的文革编年史》、《五加五》等都有很好的口碑,包括不久前的新片《罪行摘要》。

  十年后,《剩下的都属于你》由理想国再版,非常喜欢这次的精装小开本。封面用了刘小东的画《烧耗子》。这幅画曾用做德语版《无主题变奏》封面。但用做这本书封面,我觉得更贴切,画上的两个八十年代青年极像徐星和西庸在小说中的状态,那种无聊至极烧耗子玩的行为,他俩一路上尽干这些事,这是一种无聊至极的好玩。

  十年前,我喜欢在路上,享受一切路上的快乐与意外,体验每一次不一样的出走和归来。

  十年后,我基本上告别了路上的路,开着车挤在城市的公路上,再也找不到在路上的感觉。

  公路小说、公路电影或公路音乐,也是适合在路上的人,而过着朝九晚五的城市人,是体会不出这些文艺形态表达的东西,也不能理解这些故事对人意味着什么。所以,当我成为一名彻底的“公路人”,也就基本告别“公路文艺”了。

人物介绍

  绿茶,本名方绪晓,20世纪70年代生人。上大学期间曾在风入松书店做店员,后为店长,从此与书结缘。曾为人民网读书频道主编、人民网读书论坛斑竹、《新京报·书评周刊》统筹编辑,《文史参考》主编及《东方历史评论》执行主编。年8月28日独立创办《绿茶书情》电子月刊,主张“阅读需要分享”的理念。

轨道八号线

  邓一光

  我们在龙华站上了龙华线地铁。我们都找到了座位。韦立马和王良品离开我和柴琳,坐到车厢另一头的角落里,两个人小声说着什么,王启品捂着嘴吃吃地笑。他俩对面的两个女孩子朝唇红齿白的王良品看了一眼,开始大声说话,嗲嗲地笑,但王良品没看她们,挥手把韦立马挂在他肩膀上摸他脸蛋的手打开。看得出来他俩很愉快,我想这没什么。

  柴琳满不在乎地把耳机塞上听音乐,但我知道她并不这么想。她喜欢韦立马。我们隔壁零部件车间的一个女孩子怀孕了,扛了三个月,死也不肯说是谁干了她,既然这样就没人理她的茬,后来还是韦立马管了,他没干那件事,但他到处张罗,找人帮助那个女孩子把孩子打掉了。柴琳对人说,韦立马是个热心快肠的人,她想上韦立马,她会和韦立马认真地干一次,也许能干成一家人,但韦立马没让她上成,她的计划破灭了。我觉得韦立马没让她上有道理,反正他也没打算和她好,这样会发生一些难以预料的事情,让大家都不高兴。

  我知道柴琳对我不感兴趣,我们车间的女工没人愿意跟我睡,别的车间就更不用说了。我又不掌握加班的排名,我又不是高级作业员和工程师,她们干吗要跟我好?我承认我曾经想过和柴琳的事,有那么一两次,不怎么强烈。我还想过车间里的大部分未婚女工。我想过最多的是周思思,其次是胡琴,我想她俩时候的感觉非常强烈,每次都得找地方把自己解决掉,才能接下去干别的事情。但我还是不会和别的男作业员那样,找各种机会和女工说猥亵的段子,以便在她们发笑的时候借机捏一把她们的某个地方。我父亲告诉我一些简单的道理,他说,“孩子,你要太想女人了就埋头干活。”他是个很有经验的看林人,我知道他的话是对的。

  “你放心,他们不会在路上把我俩甩掉。”我不想柴琳情绪低落,安慰她说。

  柴琳转过头来看我,眼神在车厢灯的照耀下闪烁着奇怪的光芒,就像大雨结束后森林中出现的第一只旱貂的目光。“猴子都从山里跑到城市里来了,”她说,“情况就是这样。”

  “你说什么?”

  “难道我说的不是事实?我说的就是事实。”她说,“你干过什么大事情没有?”

  “我不知道我想干什么。”我老实承认。这也是父亲教我的,他告诉我不要羞于说出自己做不到的事情。“我去过很多地方,但我不知道我想干什么,总是干两天就离开了,连工钱都没结。”我说,“我就是不想待在山里,但我不确定我想待在什么地方,想干什么。”

  “你没听懂我的话,小男孩儿,”柴琳用一副经验丰富的口气说,“我是指别人听说了,会说,嚯,这小子。我指的是这样的事情。”

  “没有。”我沮丧地说,并且因为这个下意识地想到父亲,“我还没来得及干,还没找到,但我会干的。”

  “比如说?”她显得很有耐心。

  “我想把朱工程师揍一顿。”我想了想说。朱工程师负责车间最后一道工序激光加工,他总在挑我的毛病,我被他欺负得够戗,现在还在继续,我早想下他的手了,但我担心丢掉工作,再说朱工程师一直在积极准备升迁,他在整本整本的背流水线程序教材,还在练哑铃。“如果我准备充分一点,也许会把他打倒,把他的脑袋踢爆。”

  “你必须快一点,再过几天你就不会这么想了。”她漫不经心地说,目光移向韦立马和王良品那边,“你别想掌握什么,它们就像你身边的女孩子,随时都可能改变。”

  “你是指你吧?”我不喜欢人家教训我,更不喜欢人家叫我小男孩儿。在我家那座大山里,无论是黄毛麂子还是个头更大些的棕熊,它们都不会这么叫我。

  “你说对了,我才不想随便让人插在一个地方动弹不了呢。”她对我的反击满不在乎。

  “那又怎么样?”我不想让她瞧不起,觉得我真的是个雏子,“你怎么判断人们喜不喜欢你?是看他们冲你笑了没有,还是他们没打算伤害你?”

  “不需要想那么多,”她有些不耐烦,“这只能说明你还是个没开苞的小男孩。你没开过苞吧?”

  她说得对,我不是那种受女人青睐的人,无论我怎么表现都差着一大截,但她不该揭我的短。我猛踢掉在脚前的一张广告单,没把它怎么样,我本来想再踢一下,把那张广告单踢起来,但又觉得这样会伤害到新旅游鞋,就放弃了。

  韦立马不知说了什么笑话,王良品笑得往坐椅下滑,他报复地在韦立马的肋骨上捅了一下。柴琳把脸扭到另一边,不满地哼了一声。我同情地看了她一眼,她也不容易。

  车在红山站停下,又开走了。一对年轻男女在我们面前站了一会,挤到韦立马他们那边去了。那对年轻男女穿得很光鲜,女孩手里拿着爱疯四,白色耳机一边一个套在自己和男孩耳朵眼里,这样他俩要去什么地方,就必须搂在一起向前移动,看上去就像从哪家研究所逃出来的连体人。

  “你猜他们会去什么地方?”我不想生谁的气。我问柴琳。

  “他们自己才知道。有什么意思?”她不耐烦地说,“也许他们会去什么地方大吃一顿,也许他们会在野地里痛痛快快干一场,那个女的干完那个男的之后会把他杀掉,尸体卸成几块丢进下水道,然后到他家里把他的户头改成她的名字,关你什么事?”

  那以后她不再和我说话。我坐在那里,把旅游鞋藏在别人踩不到的地方,搅着两只手,等地铁靠站,看人上上下下,再驶走。到会展中心站的时候,我们下了车,柴琳在前,我跟在后面,韦立马和王良品牵着手。往路面上走的时候,韦立马跳起来摸过道顶上的葵花灯,他离灯老远,差不多有半个足球场,但王良品很欣赏地看他,然后我们上到路面。

  “呜哇!”韦立马叫了起来。我们也跟着叫。我们不可能不叫。关内和龙华完全不一样,马路又直又宽,两边的高楼大厦气派得要命,让人想到台湾大老板到车间视察时,簇拥在他身边的台干团队。会展中心是个钢结构的大家伙,它占地二十多万平方米,高六十米,从这一头到另一头少说也有一华里路,因为灯光的原因,高大的幕玻墙面成了一片明亮的天空,只怪我们太矮,看不见它的玻璃穹顶,那里的灯光把天空都照亮了。

  韦立马兴奋起来,跑到花岗岩铺成的空地上,对着天空拍巴掌,用那种鼓掌的姿势拍。马路上车如流星,没有人看见他,但他一点也不在意,对着繁星闪烁的天空扬着脑袋,拍得很认真。

  “像个小丑。”柴琳不屑地说。

  “你根本不知道他是谁。”王良品反驳她。我觉得他反驳得对,韦立马根本不是小丑,谁能像他那样充满活力?而且,要是王良品和柴琳换一身衣裳,他会比她更惹男人注意,这样就会有很多人对他拍巴掌了。

  “嘿。”我们穿过人行道往前走,看到了那辆白底红字牌照的轿车。车停在会展中心北门前,看上去不一般,是个高贵的家伙,但我们谁也叫不出它的名字。一个年轻姑娘坐在驾驶室里打电话,年纪不会比我们大多少,她的头发像染了血,披萝似地垂在肩膀上,我们从车前过的时候,她漫不经心地看了我们一眼,没有停下讲电话。

  “我希望她看到我了,她认出我了。”韦立马说。

  “但这是不可能的。”王良品笑眯眯地说。

  “我就是这么认为的。”韦立马说。

  “你可以这么做梦。”柴琳说。

  “今天谁让人讨厌,谁请大家喝酒。”韦立马看了柴琳一眼,然后不怀好意地笑。我和王良品跟着笑,哈哈哈。韦立马是干笑,一下一下,声音比我俩大。王良品想压住他,但他的共鸣箱没有韦立马大,就放弃了。

  “你们觉得,要是我回去和她搭讪,会怎么样?”韦立马说。因为他在那样笑过之后,那辆停在那里的车并没有开走,也没有表示它听到了与众不同笑声的意思。他在那样说的时候显得他很开心,好像那辆车是为他停在那里的,而且他会做出一件让世人大吃一惊的事情来似的。

  这回连柴琳都笑了。王良品笑得尤其凶,眼泪都快出来了。

  “我真会那么干。”韦立马认真地说。

  “那还用说。”王良品怂恿说,他笑得快岔了气。

  “你们以为我不敢?”韦立马不笑了,回头朝那辆车看了一眼。“我说了,难道你们不明白我在说什么?”

  “你说你要回去和她搭讪,那又怎么样。”柴琳不满意地瞥了韦立马一眼。

  “我们已经看到她了,又不是没看到。”我看出事情的危险性。我不想惹事,再说,会展馆并不是我们今晚的目的,要是八号线收班了,我们就白来了一趟。我们总不能坐着整夜都不停的风去看八号线吧?(本文为节选)

人物介绍

 邓一光:当代作家,著有长篇小说9部,中短篇小说近百篇,大量作品被转载,收入权威年选,并有英、法、俄、日等文字翻译到海外。曾获鲁迅文学奖,冯牧文学奖,国家图书奖等。

得未曾有

  庆山(安妮宝贝)

  下午一点,飞机降落机场。醉庐地处偏远,他开车来接。等候在接站大厅,穿一件日常的棉衬衣,头发很短,夹杂些许白发。还要再等一人,机场小坐。他问清楚我回去的班机时间,打算同一时间离开。原来是特意为我赶回一趟,“本想中旬回杭州过中秋节。但这样也好,就在海南和员工一起过节。”

  他在海南管理朋友的餐厅,称自己现在是“珠崖府门童”。生活的变动,跟在醉庐结识的一位投资人有关。

  “他第一次来醉庐是偶然路过,进来问有没有饭吃。我说,没有,这里需要预约。他说,那就随便弄点,实在太饿。我说,如果你不嫌弃,我就在别的份里夹些出来。他说没关系。然后吃了。

  过两天他又来,带了自己的厨师,让我教。那时我姐姐过来帮忙,在旁边对拿着本子记的厨师说,你这样学是学不会的,做菜的人没办法靠记忆学。此后,跟他交往了三四年。他是杭州人,家在新西兰,每次一回来就先到我这里吃饭。”

  之后投资人和南通顾家合作,成立家具分公司。他过去帮忙,名义上是副总,但其实什么都做。也做食堂,给员工烧饭。海南的餐厅也是投资人的生意,中途被请过去帮忙。结束餐厅的指导和管理之后,也许依然回去南通的家具公司。醉庐现在处于关闭的状态。

  出生长大都在南通。认为南通是适合生活的城市,地域小巧但丰富,人文内涵重。“朱自清曾经评价南通人的性格,说他们坚毅而温厚。民国时期的张謇,对南通做出很多贡献,是全方位的,文化、教育、工业、思想……以此奠定根基,对南通后人也产生影响。城市设计规划得很好,是宜居的地方。难得地保留着护城河,从空中俯瞰就像一个花盆,四面环水。”

  那时家里房子很大,他学画画,一个画室有四十多平方。画画的朋友们经常来家里聚会,老师也在一起,“老师说跟我们在一起觉得自己年轻了,虽然师母半夜十二点一过就会来找他。”

  年因为结婚来到杭州。当时在南通他的主业是一家工程公司,已做得很好。但还是决定迁过来。妻子是杭州人,家里只有一个女儿,他觉得自己过去她的城市比较好。也可以说是为感情做出的牺牲,但是一切甘愿。所谓随顺的人,是愿意以他人的想法为重,不会坚持或一定要遵从自己的方便。这一点在他身上时时有表现。

  我问他性格里可有比较强硬的部分。他说,很少。内心真正的想法还是比较坚持,“但可能换个方式去坚持。”

  在杭州,新的挑战是开始做艺术画的推销,跑市场。大夏天中午汗流浃背赶到人家单位。没有社会关系,没有家庭背景,一切靠自己使劲。

  “很多事情也左右不了,一天下来,衣服没有干的地方。不过对我来说,也不完全是做生意,很多事都会替别人考虑。更多还是要凭靠诚信做事。”

  后来觉得有些累了,“不想再做阿谀奉承之类的事情。”决定休息一下的那年,已过了四十岁。

  从南通来杭州。又回到南通去。现在去海南。这都是生活中大的选择。但觉得人生是一个过程,经历丰富一些也好。

  年,与妻子一起,在双灵村里找到房子。当时只是觉得很合适,想稍作整修住着,画画,酿酒,过一段安闲日子。翻新时,越想越复杂,越做越多,修建成庭院,成为醉庐。做菜的手艺来自家传。家里的男人都爱做菜,女人则从不做饭。

  “家族原先住在城里,农村有田,土改的时候回村里照料自己的田。家世一直挺大,后来一场火灾把房子烧了。

  父亲以前在南公园饭店做过,是南通最有名的饭店,接待过刘少奇。后来回到村里,父亲做大队电工。他烧菜好,逢年过节会露一手,村里哪家哪户有红白喜事也来请去。物资匮乏的时期,在家里做菜,菜会少一点,但是依然讲究。调料相当全,生姜、葱、八角……什么都不缺,食材也要新鲜和应季。父亲是在八十多岁时过世的。我们兄妹六个,四个男人都会烧菜,是受父亲的影响。觉得动手做这些事情是有乐趣的。”

  他认为烹饪方式不应局限于地域特点,而是按照食材的本质来做,食材适合怎么做就怎么做。食无定味,适合自己的口感最重要。如果人家不喜欢吃,做得再好都不算数。口味偏好一般是由特定的生活环境和从小习惯养成的,总的来说,还是偏清淡一点的饮食比较合理。(本文为节选)

人物介绍

  庆山:著名作家。上世纪70年代生人。曾用笔名安妮宝贝。已出版《告别薇安》《八月未央》《蔷薇岛屿》《清醒纪》《莲花》《素年锦时》《春宴》《眠空》等多部散文、小说作品,曾主编文学读物《大方》,在广大读者中深具影响力。

乘3号线往返的少妇

  南翔

  人流潮水一般朝前涌,少妇几乎是被人群推着朝前走。偏偏自动扶梯又坏了,她左肩一个花格子挎包,右肩一只画架子,一只手提着奔奔的书包,另一只手还得牵着奔奔大步朝上跨。奔奔额头上汗爬水流,一脸哭相。少妇带着儿子左冲右突挤进地铁站台,地铁列车刚好进站,这条从双龙始发的3号龙岗线,从少妇进来的龙城广场开至母子落车的少年宫,总共23个站,时长一个多小时,一路站立的辛苦不言而喻。上车有空位的机会极少,座位却总是有人相让,毕竟她手里一刻不敢松开的奔奔才五岁。

  在深圳的地铁上,有谁会对一个五岁的无座孩子无动于衷?君不见他背后还立着一个云鬓汗湿,双眼殷殷的年轻母亲!她能够记住最近这几个周末让座的乘客,一个黄毛的姑娘,起身之时,眼里还没有离开手中白色的ipad;再一个着海蓝色学生装的男仔,手里是一个沉甸甸的双肩背;还有一个白头发的老者,见她犹豫,他说了一句,我一人离位,可以安插两个人,合算不合算?没等周边反应,他自己先乐了。

  今天让座的是一个黑衣男人,四五十岁?更大或更小皆有可能,他这样的面相属于最不好揣度年龄的一类。眼珠很黑,眼神有些迷离。这样的眼珠和眼神,似曾相识,令人油然而生好感。胖人不宜穿淡,瘦人自然不宜深色。偏瘦的他,一袭黑色衬衫肯定是名牌,一丝皱褶也没有地无声地服贴在他身上。下身却是一条米白色西裤,一根小指宽的钻石菱形纹皮带,扣紧毫不显露的腰身,一双深赭色的无带皮鞋一尘不染,肩上还有一只质地很好的黄包。略有洁癖的少妇对任何一个爱干净的男人,总会多打量几眼;何况眼前这个男人,给她母子让座之后立在面前,屡屡被骤停骤起的列车拨弄得跌宕起伏。

  少妇心里有一些遗憾,黑衣男人让座之时,她边坐边让奔奔说谢谢。奔奔却绷紧嘴角不发声。少妇连连催促了几次,奔奔一次比一次更不耐烦,最后不仅嘴唇收成了一条线,连双眼也绷成了一张弓。少妇又道,奔奔昨晚背的几首唐诗,给妈妈念念。孩子置若罔闻。为了缓解尴尬,少妇歉疚地问黑衣男人到哪里下车,他回答少年宫。男人道,在车上我见过你俩,在少年宫也见过。她有些意外,盯着这张似熟非熟的脸回忆道,是啊,我也好像见过你的。闲聊中,她知晓他在中心书城南区二楼做一个英语培训;他知晓每周六她带儿子来回乘坐近3小时的地铁,在北区一个少儿美术培训机构学美术。一般陌生人该聊的话都聊完了,才觉得地铁也是城市地下的绿皮车,慢腾腾的,怎么还不到站呢?这种初识者的谈话一旦结束,接下来最好的安排就是再见,却是又过了四十分钟,少妇母子与黑衣男人才从少年宫D出口一道出来,之所以一道出来,除了顺路,还因了她起身之时,画架不知怎么就滑落到了他手里。他原本想与奔奔大手牵小手,未料奔奔拒绝了。她心中浮起的尴尬,跟黑衣男人让座那会儿奔奔不肯道一声谢,一式一样。

  便在中心书城楼下道别,是她鼓起勇气要他留下电话;他眼里闪过一丝朴实的狡狯道,你报手机,我记下,给你发短信。

  她报了才一遍,他复述一遍,就记下了,与奔奔拜拜。奔奔依然固执。牵着奔奔往北区走,少妇心里陡然有些火,没好气地对奔奔道,真不是一个乖孩子,一点不懂礼貌!

  带着奔奔来佳佳美术,是一个朋友介绍的,朋友的一个女儿学龄前,在这里培训过半年。刚到门口,玻璃大门已被满面笑容的小谢老师拉开了,画架被顺手接了过去。儿童培训毕竟不是学校上课,家长来得陆陆续续。少妇到得早,通常是这样的,住地远的,往往先到。佳佳美术,好就好在麻雀虽小五脏俱全,有静物,有素描,有油画,有国画,还有剪纸,麦秸苇杆,捏泥人……奔奔喜欢这里,更甚幼儿园十倍!一进门,他总是摩拳擦掌直奔捏泥而去,一大堆五彩缤纷的泥土,能够激发他上天入地的想象与豪情!即便一架波音捏得像是一条长着翅膀的毛毛虫,机头和尾翼完全扭曲,老师也赞美不迭,说是鼓励为主,不要扼杀了童年美好的想象!老师你也真敢夸,要是你捏着一张机票上波音,结果停在面前的却是一条挟带翅膀、歪歪扭扭、呲牙咧嘴的毛毛虫,你还有勇气上去吗?

  学美术,一是孩子喜欢;二是给孩子周末一个去处;三是有意无意追随千百万城市“孩奴”的脚步,带着孩子奔向四面八方的培训机构;四呢,与她人生情感的驿站,遭遇过一个刻骨铭心的画家有关……趁奔奔玩得尽兴,她从兜里取出一个保温饭盒,悄没声息地来到大门外。大门外便是车水马龙的红荔路,对面是绿树成荫的莲花山。头顶上凌空而过的大天桥遮蔽了好大一片天空。暑热之际,屋檐下也透出荫凉。她吃了一块红薯,一个土豆,还有一只鸡蛋,再喝几口水,已然饱了。还有一份是留给奔奔的,劝奔奔吃饭,是天下第一难,每次都是连骗带哄。即使大门近在咫尺,且是佳佳美术的唯一出口,她还是很警觉,不时朝后张望。

  独生子女难带,你再生一个试试,就不会这么紧张了——这是画家跟她处着的时候跟她讲的——再一个原因,你是单身妈妈,加重了不由自主的焦虑感。

  跟画家的相处,最初就是由于他的智慧,句句都是经典;一拍两散之后,回过头来咀嚼,尤觉字字珠玑!带孩子的紧张,天下皆然;深圳或者中国城市里的妈妈,有几人不是日夜萦怀加之疲劳奔命?那次偶去华侨城一家小妇人读书会,一位两个孩子的妈妈感慨,以前只有一个孩子,时时提心吊胆,生怕孩子消失在自己的视线之外,后来又添了一个,忙是忙,心里却踏实了不少。那个清一色中青年妇女的读书会,除了主读圣经,还有茶道、花道、美术,甚至烘焙!可惜她住在龙岗,之后未能再去。

  进得屋来,立在角落里的桌边,她用叉子将一只熟蛋切成若干块,悄没声息地来到奔奔身边,趁他画(玩)得兴起,朝他嘴里送。奔奔才吃了两口,嘴角就抿紧了,饭盒里还有四块。少妇说,最后一口。奔奔朝妈妈不耐烦地瞭了一眼。少妇哀求,最后一口。奔奔竖起一根指头,那是不可以再来的意思,勉强将坚扃的口齿城门半开,少妇像在战场上偷运军火,勉强塞进一块。口齿从此抿成了一道固若金汤的城池,任你花样百出,诡计多端,休想再下一城!小谢老师看不下去了,走过来,一边夸赞奔奔手里的狮子捏得高大威猛,一边接过少妇的手,想继续进攻城池。奔奔嘟哝道,人家不是捏的狮子,人家捏的是猴子!小谢老师恭维道,这只黑猴子真像金丝猴,滇金丝猴可珍贵了!奔奔一转头道,人家捏的是猕猴!到底没给小谢老师一丝一毫取悦之后再进攻的机会。

  少妇一声叹息,接过去饭盒。小谢老师安慰她,他不想吃,说明他不饿;饿了,他自然就会吃了。

  少妇端着双臂,围绕每张台子走走,看看,却是心不在焉。她不时看看手机,没有短信,更没有未接电话。

  后来就找出随时带着的一本书来翻阅,这也是当年画家送给她的,却并非画家一人独著,画家只有一篇论文收在篇末,论述的是中国画要不要讲究笔墨。才读之时,少妇觉得这个问题好无聊啊,问国画要不要笔墨,就像问天冷了要不要加衣一样,无聊。读着读着,越来越觉得有味道。里面是十几个画家的画论,都是自说自话,凶焰万丈,不可一世;却又都那么顽皮可爱,歪打正着,自成一家之说。跟她处过的画家,乃本书主编之一,所以他的文章置后——这也是他告诉她的。她问,为什么要这样?我觉得你的写得最好,最讲道理!画家呵呵道,你眼里,讲道理的就是最好的。她道,你们写文章都是老子天下第一,做起事来,排起位来,又都往后缩,自以为以为都是梁上好汉啊!她还讲,读了艺术家的画论,就像是在没有道理的地方,趟出一条道来,道上铺就的地毯就成了道理。画家啊了一声道,你要来一篇论画家,肯定别开生面。画家的两只眼珠,黑得像两口深潭,难怪画画漂亮,文章也好!

人物介绍

  南翔:教授,一级作家,深圳大学文学院副院长,深圳市作家协会副主席。著有长篇小说与小说集《南方的爱》、《大学轶事》、《前尘——民国遗事》、《女人的葵花》、《年秋天的那片枫叶》、《绿皮车》等多部;作品在北京、上海、广东等地获奖;入选多个小说排行榜;收入多种年选;为《新华文摘》等刊多次转载;为《文学评论》、《读书》、《博览群书》、《当代作家作品研究》、《文艺报》等几十家报刊评论。

火苗

  秦锦屏

  半夜醒来,她发现下雨了,玻璃的脸上全是眼泪,豆子一样直线滑落。陈小雨想起马景涛说的那些话,想像他穿着帅气的工作服,坐在宽敞的地铁车头操作厢内,目光炯炯注视前方,像个神气的魔法师一样,按动彩色的按钮,发车离站、上下坡行驶、到站精准停车、自动开闭车门等一系列操作毫不含糊,列车风一样飞驰,风一样歌唱,每一声唱的都是——忙、忙、忙!哎呀,忙忙忙!

  这些年与马景涛频频两地通话,彼此间情话越来越少。她开口就是油盐酱醋钱。他除了问女儿的学习、身高,老人的安康,讲得最多的就是他的见闻、工作。她因此知道深圳很多新鲜事儿,知道他们做地铁司机的,耳朵要特别好,在地铁运行中不仅要监听广播,还得听辨出车辆运行过程中的异响,留心对讲机里的呼叫。此外,他们的眼睛还得特别尖,至少能目测米,每当列车踏着节拍进站,开门后,司机要站到控制室门与屏蔽门之间,检查门缝有没有夹住东西,还要借助位于车尾的软灯,目测并确认车门间没有异物,才能继续行驶……

  马景涛不厌其烦讲述时,她的脑子也积极配合他速绘出一幅幅工作图景:列车飞驰,车头正中央摆放着操纵装置,训练有素的地铁驾驶员马景涛右手握在操控杆上,左手拿着对讲机,目视前方,神采飞扬。他身边的投影屏幕上是监控画面,列车前行时,屏幕中的画面也缓缓推移,上一分钟是黑暗的隧道,下一分钟或许就是井然有序排队等车的人流……每天每天,他开着列车,在黑暗的地铁隧道里穿梭,追逐着备受瞩目的国际化先导城市的阳光!追逐着他热辣辣的幸福梦想!

  马景涛常常拽文拽调越说越兴奋,无数个新名词从他嘴里噼里啪啦鞭炮一样炸出来,什么“深圳阅读立法”、“创意礼品”、“文学节”、“书城晚八点”、“器官捐献”、“人艰不拆”、“累觉不爱”、“我伙呆”……最后,总是一头雾水的陈小雨打着哈欠说:啊呵呵哦,困了,睡吧,霓裳在那儿打瞌睡了,等我给她洗澡呢。

  小姑娘霓裳其实早就睡着了!

  挂断电话的陈小雨并不想睡,辗转反侧,心里毛茸茸得慌。忽然,她觉得自己波澜不惊、四平八稳的生活似乎少什点么?表面上看,除了少个陪伴左右的男人她几乎啥也不缺。

  终于沉沉睡着了,梦中,她还听到一个愤愤的女高音和一个意气风发的男中音在纠缠她、撕扯她。

  葛姐横眉立目、嘴皮翻动:“……就在我眼皮皮底下我都看不到,哪里还敢把他放在外头,千里万里看都看不到啰,那还不得整翻天了!……男人这号龟儿子,一个个贪吃好色,一不小心他就到外面耍流氓……”

  马景涛意气风发踌躇满志:“……人家深圳人,工作起来,恨不得把一天当成两天使。只争朝夕呐!……在这里,只有你干得更出色,才会赢得更多的机会。”

  “……非常忙,但是忙得很充实,很快乐!”

  “妹娃儿,你不晓得哈,深圳现在连‘读书’都给立了法了,不学习、不读书就跟不上这个城市的节奏。在这里,忙,是一种幸福和快乐,是个人信心、动力和能力的综合体现……”

  葛姐说着说着就喘着粗气,鼓着牛铃一样的血丝大眼哑巴了,只剩下马景涛絮絮叨叨兴奋地说说说,声音铿锵而富有节奏,他越说越自信,越说越自豪。任凭陈小雨左转右侧,耳畔全是他打了鸡血一样亢奋的声音!

  于半梦半醒间,她似乎又看见穿着帅气工作服的马景涛,坐在宽敞的车头操控室内,目光炯炯注视前方,他身边放着监控屏,列车启动前行,穿越黑暗的隧道后,屏幕中的画面变得开阔、丰富起来,蓝天白云,绿树红花,高楼林立、车水马龙,(听说深圳地铁比较新奇,有些站点就设立在地表上,列车轻轨一样在地表上穿行)成群结队奔忙的人,最醒目的是——衣着光鲜成群结队的美女!啊,那绝对不是美容院炮制出来的伪美女!她亲爱的老公马景涛像神气的魔法师一样,按动彩色的按钮,让列车风一样飞驰,风一样歌唱,每一声唱的都是——忙、忙、忙!干事业的“忙”,不是耍流氓的“氓”!

  陈小雨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坐起来,女儿霓裳在梦中吧嗒着小嘴,笑靥甜甜。她按按发胀的脑袋,心里有种空落落不着边际的慌。她疯狂拨打马景涛的电话,一遍又一遍。(本文有删节)

人物介绍

  秦锦屏: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广东省文学院签约作家、广东省文化厅特邀剧作家、“岭南文学新实力·十佳”之一、政府“杰出人才奖”获得者。作品入选多个文学选本;入选初中、高中语文辅导教材,成为福建、江苏等省市、、年中考语文试卷考题。

致命的滔天巨浪

  [英]杰森·路易斯

  我经常听人说起“滔天巨浪”,有记录以来最高的可以达到30米,随之而来的波谷也非常深,人们称之为“海中黑洞”。海员们最害怕的就是这种浪,它就像是深水里的海啸,具有粉碎性的巨大能量疾驰而来,所到之处无不备受其害,仅最高波峰就足以把一条船掀个底朝天。

  而现在,就有一头这样的海中“巨兽”在船尾发出嘶嘶怒吼,朝我们追来。突然,“莫克沙号”下降了将近5米,船尾猛地朝上立了起来。我往下一看,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我们悬在海浪之上,距离最低的水面至少有12米。这下肯定要翻船了!那一刻,时间仿佛静止了,我惊恐万分,心脏都快从嗓子眼儿跳出来了。

  很快,我们又开始了自由落体。

  我们急速坠落,根本无法导航,耳边全是海浪的怒吼。“莫克沙号”向一侧倾斜着,并没有翻倒,只是船尾高过了船头,向着右舷方向优雅缓慢地横落在了海面上。

  顷刻间,我们的世界天翻地覆。

  场面一片混乱,海水透过打开的舱门喷涌而入,钻进我的眼睛和耳朵里。在海水的冲击下,我的头和身子紧靠着踏板座椅,即使是倾覆状态,船速也在时速18.5公里以上。

  几秒钟后,又是一阵天旋地转,船底所在的地方出现了绚烂的天空。“莫克沙号”成功地完成了自我平衡,但是中舱已经完全被淹。我坐在那儿一动不动,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混乱的景象:航海图已然湿透,食品也全都进了水,锅碗瓢盆来来回回叮当作响,海锚绳乱七八糟地缠在踏板上。船上简直成了各种设备的灾区,装磁带的盒子已经被水浸透,在我膝盖周围冒着气泡,那边又漂过去一本帕拉宏撒·尤迦南达(ParamhansaYogananda)的《一个瑜伽行者的自传》(TheAuTobiographyofaYogi)。

  但“莫克沙号”依然没有辜负我们对它的信任——船身结构仍旧完好无缺,指南针、无线电等重要设备竟然也毫发无损。

  然而,船上却少了一个非常重要的东西。

  史蒂夫!

  他刚刚不是还站在那儿抽水吗,怎么转眼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别闹了,史蒂夫!”我笑着说,“别耍我啊,你藏哪儿去了?”

  我拨开周围凌乱的杂物摸索着往前走,走到船舱中央时被耳机线绊了一下,我正了正身子朝“鼠洞”里望,他会不会在最后时刻钻了进去?

  里面连影子都没有。

  我突然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性,笑声僵在喉咙里:他不在船上,那肯定就是落入了海里,而且他也没戴任何安全防护设备……

  我迅速冲出舱门,在周围的海水中疯狂寻找。我只祈求能看到他的头,他的手,他的任何器官都好,只要他离得够近,我就可以扔过去一条绳子;如果比较远,我就立刻停下“莫克沙号”,好等他安全地游回来。但在这样的海面调转船头毫无意义,况且现在“莫克沙号”的马力只有之前的三分之一,我只能与海浪平行而驶,离开他落水的地方。

  什么都没有!层层波浪之间丝毫没有生命的痕迹,时间一秒一秒地过去,我可以想象到他在绝望中逐渐失去意识,甚至溺水而亡。

  恐惧和愧疚撞击着我的内心。想到之前我在水里面临绝望时,史蒂夫就像一位圣者朝我伸出手来,而现在我却无能为力。如果我听他的话关上舱门,就什么也不会发生了……

  突然,什么东西撞击船体的声音打断了我的自我反省,我急忙朝船下看去,看到舵旁有一个小的系船浮筒一样的东西。

  我瞬间崩溃了,是不是跟我想象的一样?

  我挣扎着仔细看过去,越看越觉得像是一个人头。几个月以来,我一直面对着的这个丑八怪,现在却成了我见到的最美好的东西。

  ……

  (摘自尤今的《走路的云:用脚步丈量世界,品味生命》海天出版社.06)

人物介绍

  [英]杰森·路易斯:英国人,人称FUN行者。经过13年的长征,40岁的杰森·刘易斯终于抵达终点格林威治本初子午线,结束了横跨五大洲、三大洋的“远征”环球旅行。如果得到吉尼斯纪录的认证,他将成为第一位完全靠人力完成这一壮举的世界纪录缔造者。

看景不如听景

  林东林

  阿兰·德波顿是个迷人的男人,他不搞基,我也没被掰弯。一个男人被另一个男人觉得很迷人,是因为我觉得他揭开了一些超越性别的共性和深层的东西,挠到了无分男女的痒痒肉。

  譬如,他写过一本《旅行的艺术》,不是游记,不是导游册,也不是旅行的学术随笔。

  他像是用小说在写人物传记,这些人物是那么重要,我们曾在文学、艺术、科学领域仰望过他们;这些片断又是那么感性,没有记录他们的专业成就,而是留下了他们面对远行的地图、陌生的城市、异国的街道所产生的惊讶、抵拒、喜悦和深思。他向我们揭示了旅行的深层意义,旅行可以加深你我对幸福的体验,这种幸福就是古希腊的“由理性支配的积极生活所带来的幸福”。

  所谓幸福,并不是一个绝对值,而是来源于对比和释放。你今天比昨天过得好,是幸福;你比他过得好,比大多数人过得好,比上不足比下有余,也是幸福。你的喧嚣、复杂、计算被虔诚、单纯、无谓冲淡了,是幸福;你的熟悉、疲劳、无感被陌生、新奇、深入提纯了,也是幸福。

  所有的旅行,我基本上都是一个人完成的,不参团,不规划,不投奔,不回头,单枪匹马,白马银枪,朝着山川和密林的最深处,朝着市井和炊烟的最密处,朝着最烈的酒庄、最骏的宝马、最粗犷的汉子、最粗的奶茶、最高的寺庙,不朝不拜,不声不响,收敛泪水,见证汗水。

  我怀念拉萨,却不怀念高反;怀念放生的鱼,却不怀念拉萨河;怀念磕长头的老妇,却不怀念要钱的劣童;怀念云朵,却不怀念高山;怀念枉喝的天之蓝,却不怀念亚东;怀念半夜的静谧和一泡热尿,却不怀念卡若拉冰川;怀念风景,却不怀念单反。西藏,总在无声处诱人低回,用一种简单消解我的复杂,用一种无所图报消解我的锱铢必较!

  我喜欢冒菜,却不喜欢武侯祠;喜欢张飞牛肉,却不喜欢锦里;喜欢龙门阵和麻将,却不喜欢望江楼和薛涛墓;喜欢女儿红、竹叶青和知世故而不世故的装裱匠人,却不喜欢红酒、洋乐和不聪明而装聪明的艺术家;我喜欢5?20地震之夜里冒着热气和辣气的火锅,却不喜欢装模作样故作慈善的捐助义举;成都,夜夜都没有把我遗忘,用一个市井的富矿慰藉我强说愁的入川赋新词,它繁华,我寂寞;它宽广,我逼仄;它用两个月把我打回原形,洗去一身的都市文艺病。

  我亲近诚品,却不亲近商圈;亲近士林夜市,却不亲近士林官邸;亲近莫那鲁道、赛德克族司机和英格曼民宿,却不亲近温泉、重建的彩虹桥和山间别墅;亲近太平洋的风、白沙滩和恒春古城,却不亲近雕塑、灯塔和游人;我亲近莒光号,却不亲近捷运;我亲近八德路的牛肉面和四平街的卤肥肠,却不亲近奶茶、酒吧和烟火。日常的台湾,日常的风范,带我由年轻而上溯古早,带我由极权而初尝民主,带我由简体字而寻味正体字,告诉我:旅行是看看不见的东西。

  所谓“看景不如听景”,我爱的另一种旅行。不是走,不是看,是雪夜捧读,神游八方。

  可看徐霞客。读他的游记,必要是大雪封门、红烛高烧,最好还要温一壶烧酒,备几袋水烟,如此才会恍若隔世、梦回前朝,跟着他的脚步回到大明,回到山南水北、密林古刹,不避风雨虎狼,与长风为伍,与云雾为伴,以野果充饥,以清泉解渴,出生入死。待到雪停、烛尽、酒干、烟散,已是世间酣睡的凌晨时分,读完三五十页就如去过三五十处地方,阅历既广,视野既开,也累得人困马乏、筋疲力尽,只待以被窝为客栈、以梦乡为故乡,一觉醒来只念今夕是何夕。

人物介绍

  林东林:作家。作(NOZUONODIE型),腹黑,偏执,闷骚。雅好古器物,偏爱野路子,现混迹于艺术、时尚、出版和文字圈。大隐隐于声色犬马,长期在一二三四五六七线城市游走。生性敏感,兴味广泛。著有文学、史学和情感随笔多部,文笔清丽有味,说理论物明辨无碍,知人论世温情款款。著有《身体的乡愁》《谋国者》《情到浓时情转薄》《历史倒流成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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